梅呦呦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她并不说破。
这几个孩子已经大了,都必须要有担当了。
是疖子就要出脓,她却不想做那贴拔脓的膏药。
尤其是大儿子,作为家中长子,有点太老实。做人诚实没错,但太老实注定要吃亏。
她不想吃亏。
眼看着就要到村口了,大春突然来了句,“娘,我不想再忍着了!”
梅呦呦,“你想怎么办?”
大春,“实在不行就闹分家,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最起码没人再敢打玉荣和二丫的主意了。”
二狗,“哥,我支持你!我估计二叔一家正憋着劲要弄死娘呢!”
二丫,“爷奶肯定还想着把我卖了呢!”
玉荣没说话,她也怕爷奶不让自己进家。
梅呦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春你做主就行了!”
她没说分了家更好,她要让大春经经事,经一事长一智,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父母总是大包大揽,最后大多会落个费力不讨好。
大春听他娘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千斤重。
“娘,二狗,要是真分家,我们可能分不到什么东西。”
梅呦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现在家里的田都记在了你三叔名下,村里和镇上的宅子都记在了你二叔名下。
确实没我们什么事。”
大春猛地抬起头,“他们太欺负人了!”
车夫悠悠的来了句,“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自己挣的,花着更气势!”
大春紧握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对!我听说我爷年轻时也是穷得叮当响,家里只有两亩地。也是后来挣下的这份家业。
他能挣,我也能!”
二狗,“我也能!”
二丫,“娘,你说我也能,是不是?”
梅呦呦,“嗯,你也能,你姐也能,我们都能!”
她并没有把她和裴大夫核计的那些说给孩子们听。
一是还没影儿的事,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是虚妄。
孩子们需要脚踏实地。
二是孩子们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人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她和大春已经是了。
只有成年人在绝境下才会急需希望!
一家人絮絮叨叨转眼就到了村口,梅呦呦让牛车停下,母子五人下了车。
二狗第一个跳下去。
从他娘那里要了那张道歉书,跑到大槐树下站定,双手举过头顶,一字一顿,高声念道:
“谢英无端造谣谢玉荣扒灰,特此道歉澄清。”
连念三遍。
一家人都下了牛车,站在他前面,梅呦呦满意地点了点头。
满以为村里爱传闲话的妇人会围过来看热闹,他们再趁机为玉荣证明清白。
谁知第一个过来的竟然是谢青山。
“大春他娘,你们怎么刚回来?”
梅呦呦看出他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回来晚了。
“是不是谢英回来了?她是不是在闹腾?”
谢青山点点头。
“昨天的事你嫂子回来都跟我说了,那事是她不对。
她娘家今天也来人了,把话也说清楚了。
看在孩子姥姥昨天替你作证的份上,你能不能不把你嫂子牵扯进去?”
为这点破事,他今天都没出去做事,一直在村口等梅呦呦回来。
邻里邻居同宗同族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把人得罪死了就是几辈子的仇人,能不掺和尽量不掺合。
何况谢承宗还中了秀才,自己家更是不能轻易得罪。
梅呦呦点点头,“行,我不说。”
谢青山见她同意了,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枉自己在这里等了大半天。
“大春她娘,只要你说话算话,我和你嫂子记你这份情。
你快回家去吧,到家后服个软,老人打两下骂几句你就忍忍。
跟老人磕头认错不算个啥,没人会笑话你,以后大春他们还得指着他两个叔叔拉帮呢!
你做事可得往长远了看,不能把路走绝了!
不然过后你的孩子也会埋怨你。
你说是吧?”
对谢青山苦口婆心的劝说,梅呦呦再次感谢。
“青山大哥,谢谢你给我说这些。
这些道理我都懂,要不是我的孩子们没了活路,我也就忍了。
又不是忍了一天两天了。”
谢青山叹了一口气,村里人都看着呢,谢老蔫一家是有点过分,逮着大儿子一家使劲薅。不就是欺负这大房孤儿寡母吗?
“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转身走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十个手指伸出来还有长有短,老人都有偏有向,家家如此,摊上了就自认倒霉吧。
母子几人又逗留了一会儿,慢慢的有几个妇人孩子聚拢来。
只要新来一个人,也不管人家问没问,二狗就把道歉书念上一遍。
有几个妇人交头接耳。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你没看到那上面有红戳有手印吗?”
“我就说嘛,玉荣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像能干那种事的。”
“这谢英可真不是个东西!”
“就是,好歹是亲侄女呢,造这种谣!”
……
一开始,玉荣还觉得被人议论太丢脸,低头不敢看人。
慢慢的,听着人们越来越偏向自己,为自己打抱不平,指责她姑不做人。她的头也渐渐昂了起来。
看向她娘,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娘!”
二狗停顿了几秒,看向二丫。
二丫秒懂,把手里提着的竹筒递给他。
二狗仰头喝了大半,都念了三四十遍了,渴死他了!
“二丫,再去给我灌一下子,给我准备上。我要念到晚上!”
“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
谢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拿根树枝,劈头盖脸朝二狗打过来。
二狗看她过来,没等他娘和他哥他姐护他,举着道歉书撒腿就跑,边跑边念。
气息不匀,却字字清晰。
谢英在后面边骂边追,却越追离得越远。
眼见追不上了,气得她返回头去找梅呦呦。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让你们不好过!”
梅呦呦娘儿四个在二人的追逐赛开始时就离开了,谢英在村口扑了个空,想着她们肯定是回了家,自己正好回去看戏。
没人追了,二狗停下,找个地方站好,继续宣读。
后来觉得效果不太好,干脆挨家挨户去读。
每到一家门口,该叫爷爷叫爷爷,该叫大伯叫大伯,叫应声了,就开始读。
念一遍问人家一句,“听明白没?”
人家说,“听明白了。”
他还问,“那你说我念的这是啥意思?”
直到人家把意思说的明明白白,他给人看过手印和盖章,这才去下一家。
用了一下午时间,把几十户都这样问下来。
这下谢英污蔑玉荣的事,整个谢家庄算是无人不知了。
梅呦呦母子四人到家门口时,正巧与谢老蔫一行撞个脸对脸。
和谢老蔫一起的,是谢氏族长和村长谢世俊父子。
梅呦呦就知道她公爹要搞事情。
果不其然,一见她们母子几人,谢老蔫就道:
“都到堂屋,我有事要宣布。”
等谢老族长和村长落座后,谢老蔫也在下首坐下。
其他人都站在那里。
老罗氏、谢老二、小罗氏和谢玉华祖孙四人,一个个笑的得意。
谢老蔫,“族长,我先问个小事。”
族长点头。
谢老蔫对上梅呦呦,“我的小推车呢?”
梅呦呦,“我们去找了,没找着。可能是被人捡走了,我都用草盖上了,不知谁这么眼尖!”
老罗氏一听,急了,“什么?丢了?怎么不把你丢了?你,你……”
张口就想骂,被谢老蔫抬手制止。
谢老蔫,“那车花了我二两银子,你打算怎么赔?”
梅呦呦,“我们现在没钱,我可以写欠条。”
谢老蔫把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推到村长面前。
“村长,您受累给写个。”
村长白他一眼,暗骂了一句“坏心眼子不做人”,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人家两个都没意见,他也不愿多事。
刷刷几笔写完,念了一遍,两个人都没有异议,梅呦呦摁了手印。
谢老蔫把欠条收好,又道:
“你前天,殴打婆母,挟持妯娌,绑架侄女;
昨天又剁了亲家公的手指,还造谣你小姑子。
你还威胁老二,要对他两个孩子不利。
像你这么无法无天的女人,我们谢家是容不下你了。
今天我把族长和村长请来,让他们做个见证,我要替老大休了你。”
梅呦呦神色平常。
她就是一个无产阶级寡妇,又不想再嫁,被休和和离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大春却怒了!
“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爹都死了五年多了,你凭什么替他做主?
再说了,说我娘打我奶,绑玉华,是平白无故吗?
我娘以前什么脾性,村里人谁不知道?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大春越说越生气,声音也不由高了起来。
谢老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没想到是大春暴起了,还以为会是梅呦呦哭闹呢?
“住嘴,我是你爷,我的话你也敢反对?”
大春,“你是我爷爷,我才说这么多!”
换言之,要是别人他就上手了?
谢老族长父子还是没吭声,看着大春发飙。
这是逼得哑巴说话了呀!
要不是谢老三中了秀才,他和儿子怎么能帮着谢老蔫干这种丧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