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了陈思恒家。
这是我向陈琳提的条件,陪着小月亮回去住一个月,期满后拿到属于我的财产,撤诉,走人。
陈琳很爽快就答应了。
在她眼里,我无非就是一个无能又贪婪的女人,随意被她拿捏又可以拿钱打发,完全不会起疑心。
而这,正是我的机会,可以再回到这个家寻找一些关于陈思恒婚前隐瞒病情的线索和证据。
我曾试过到陈思恒治疗的医院打探,一无所获。
思来想去,只能从陈思恒的父亲钟恒下手。
他是一个敦厚且有原则的人,对我还算不错,陈琳要把我赶出去时他也出面劝说了,只是都没用罢了。
这次我带着小月亮回来,他也表现得很矛盾,又喜欢孩子又觉得对不起我。
偶尔会跟我感叹他的无能,眼里满是深重的沧桑和疲惫。
我也觉得心酸,隐晦地劝说他要不要离婚。
他沉默了很久,说他早有此意。
儿子没了,这个家他再无留恋,可是小月亮回来了,他就又舍不得孙女了。
那是陈思恒唯一的血脉,他怕离婚后陈琳不让他见孩子,更怕陈琳把孩子养歪了。
看来,孩子是他唯一的软肋了,也会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我不想利用孩子,但为了最后的结果,我不得不狠下心来。
陈琳为了让小月亮尽快适应,首先强迫我给孩子断奶,又安排了专业人士喂养,日常几乎不让我插手,对孩子的哭闹也是置若罔闻。
我只能找机会偷偷给孩子喂奶,又想方设法的多接触,总之就是要让孩子没法完全离开我。
果然,这样断断续续的反复和长时间的哭闹,让小月亮感染肺炎住进了医院。
医生皱着眉头写病例,指名要患儿的妈妈亲自照顾,顺带说出了婴儿太早离母的一系列弊端,也侧面验证了陈琳强制“科学喂养”所导致的不良后果。
我将小月亮的病例以及医生的诊断全部整理下来,当做日后开庭时的佐证。
做完这一切后,我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无声哭泣。
小月亮撕心裂肺的啼哭不断在我耳边回响,自责和心疼将我整个人都搅碎了。
抬眼间看到了路之遥从门口进来,躬着身子走的很慢,脸色苍白,看上去很不舒服。
我抹了把眼泪跑过去:“你……你怎么了?”
他微怔了怔,冷冷转开眼:“不关你的事。”
说着就要走,却突然一手按住腹部,疼的倒吸凉气,额头迅速冒出冷汗。
我连忙扶住他,还没开口就被他狠狠甩开,嘲讽的眼神略过我落在我身后的某处。
是陈琳,她叫了我一声,就朝我们缓步走来。
路之遥声音发凉:“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啊,也没有不能放弃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给的价钱还不够,你说是吗苏瑜?”
我沉默低头,听到陈琳嗤笑:“说到底我们曾经也是一家人,日后如何就不劳路律师费心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
路之遥再也没看我们一眼,搭电梯上了楼,应该是去了消化科,多半是胃病又犯了。
我在他家曾看到过几种胃药,所以才坚持做饭,又想办法引他每天按时回家吃饭。
在我离开以后,他大概又同从前一般凑合了。
胃疼了多久、有没有失眠、还在生我的气吗……一个又一个问题将我头脑搅得浑浑噩噩,等回到小月亮病房门口,才听到钟恒和陈琳在吵架。
那是我见过他最暴怒的时刻,红着眼眶大声控诉陈琳的强势、狠绝和恶劣。
陈琳还是一贯的强横,咬死自己没错,到最后几乎歇斯底里。
钟恒却似极厌倦,话都不想和她多说,直接提了离婚。
在他出来之前,我迅速躲去了拐角处,只碰到了气势汹汹追出来的陈琳,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但我陈琳从来不怕失去,更不会输!”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陈思恒有些可怜,如果他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将小月亮带到了世上,首先受到的竟是来自亲奶奶的伤害。
交代了护士暂时照看小月亮,我回了家去拿东西,经过我们曾经的卧室时,时隔多日再次走了进去。
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人事却已非。
床头柜上摆着我们一家三口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全家福,是小月亮满月时拍的。
那时陈思恒还没变得枯槁,眉梢眼角藏不住幸福,仔细看时,眼中却又掩不住苍凉。
我将相框拿起,想把照片掏出来,却不小心掉出了藏在后面的一封信。
是陈思恒留给我的。
“苏瑜,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就是要离开了,感谢你还想要带走我们唯一的合照。”
“我知道我母亲的想法,之所以没有阻拦,是因为我也希望你把孩子留下。
你还年轻,该去追逐更好的未来和幸福,不要让她成为你的负担,否则我对你们母女俩就更是罪孽深重了。”
“但如果你坚持想要孩子,这些是我留给你的证据。
有我婚前就患有慢性肾炎的病例还有我故意隐瞒病史骗你结婚的自白书,以及我公证过的财产分割遗嘱……足够你夺回抚养权。”
“最后,对你说一声抱歉。
苏瑜,对不起。
爱你我就不说了,我不配。”
……眼前的字迹逐渐模糊,我靠在床头泣不成声,窗外月色影影绰绰,谁和谁的故事终于落幕了。
明日朝阳升起,一切都将有新的开始。
尾声半个月后,小月亮康复出院,我和陈琳的官司再次开庭。
这次我换了一个代理律师,是路之遥律所的同事,他则以原告家属的身份陪同出庭。
陈琳被我摆了一道,面色铁青,直到看见陈思恒留下的东西才怔怔然落下泪来,整个人都颓萎下去。
怒其不争又不忍心责怪,那大概是她最接近一个母亲的时刻,可惜陈思恒从没见过。
最后,法院判定我拥有小月亮的抚养权,以及合法持有陈思恒遗嘱中分配的财产。
陈琳无需向我支付抚养费,但我必须尊重陈琳的探视权力。
一场夺子大战就此尘埃落定。
陈琳失魂落魄地离开,我跟在路之遥后头,看正午的太阳越过他肩膀,照在我心上一片亮堂。
我扯扯他袖子:“我这次表现怎么样?”
路之遥冷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嗯,学乖了些,有进步。”
那天我从他家离开时,留给他的纸条上写明了我和他被拍照片以及被陈琳威胁的事。
我还是会选择独自面对很多事,但我不会再把路之遥摒弃在外,我给与他知晓和选择的权利。
那天在医院遇见,他有意划清界限的说辞降低了陈琳的警惕也给了我暗示,我便安下心来了。
想到此处,又问:“你的胃好点了吗?”
“又有点不舒服了,需要吃点热乎的缓解一下。”
我凝着他的脸,试探着问:“那我给你做?”
路之遥看了我一眼,别别扭扭的:“走吧。”
“胃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好的,我觉得我至少得给你做两个月,不,半年……以上的养胃餐才行。”
“可以。”
“那……那你喜欢小孩子吗?
就小月亮那样的,你觉得烦吗?”
“我连换纸尿裤都学会了,你说呢?
我……”路之遥似乎有些难为情,突然加快了脚步,但我却明白他未说完的话。
他喜欢小孩,或者说喜欢人气,喜欢回到家不再是空荡荡的房子,而是有热饭和家人在等他。
这样的温情他自幼缺失,渴望了太多年,也愿意真心地给付出去。
我小跑着追上去,将手慢慢塞进他手掌之中,被他一点点握紧,像是生命也重新找到了指引。
流离多年,我终于回到了路之遥的身边。
我们会拥有一个家,自此再无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