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了诏狱,见顾鹤卿的两肩已被铁钩穿透,此刻他垂着头,身体因疼痛颤抖,可背脊依旧不肯弯下。
“晕过去多久了?”
“一刻钟。”
“参汤喂了吗?”
“喂过了,药也给他灌进去了,姐夫放心,他死不了。”
“嗯。”
周铭走过去,借着微弱的灯火,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真是有一副好皮相,可惜了,在诏狱里磋磨了这么久,都快认不出是个人了。”
周铭掩住口鼻,凑近瞧了瞧,一根看不出颜色的线状物,凝在他脖颈裸露的肌肤上,与血污混在一处。
“这是什么?”
周铭用手指轻轻挑起,线的另一端,一枚月白色玉佩赫然出现。
玉质温润细腻,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氤氲华光。
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贴在心口的冰凉玉佩被扯出。
顾鹤卿瞬间惊醒,本能地想说什么,却又立刻咽了回去。
“嗯?”
周铭敏锐地捕捉到顾鹤卿眼神中的惊惶,这是刑讯以来,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
哪怕是被抽到浑身颤动,鲜血淋漓,他也没有露出过半分惊恐。
而现在...因为一块玉?
周铭压下喜悦,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将它抛上抛下。
顾鹤卿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去看,可周铭还是观察到,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这枚玉佩,甚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因为它的轨迹而颤抖。
原来如此。
周铭心里轻笑。
“靖清帝在哪?”
沉默。
“呵。”周铭随手将玉佩扔在铁砧上。
“秦屿,敲碎它!”
顾鹤卿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不要…”
声音微弱却急切。
周铭轻嗤一声:“顾秉笔终于舍得开口了?”
“不要,求求你,指挥使大人!不要!!”
“你们可以敲碎我,把我的骨头一点点、一点点敲碎,我任凭你们折磨,求你们把它还给我!”
“呵,迟了!给我砸!”
秦屿举锤的动作清晰地映在顾鹤卿眸中。
他拼了命地想拿回玉佩,双肩却被粗重的铁爪拉扯。
血流如注。
他却丝毫感觉不出痛。
砰!玉屑飞散…
......
那一瞬间,顾鹤卿只觉得胸口空空的,心如同被剜走,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再也没了生机。
悄无声息间,几道血泪顺着绝美的侧脸滑落。
零落成泥。
“为什么要敲碎它...为什么一点希望也不留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不识时务!”
周铭冷笑着站到刑架前,语气冷酷。
“靖清帝在哪!”
回应他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这彻底激怒了周铭,怒火如同猛兽,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既然你这么固执,那我也不会再留情面了。”
“顾鹤卿,你不是一直最在乎尊严吗?”
“那我今天就彻底碾碎它!”
周铭捏住顾鹤卿腰间的汗巾子,冷笑。
“这满诏狱的人都没见过受过宫刑的奴婢长什么样,今儿就拿你让他们开开眼。”
刑架上的人开始剧烈颤抖,将铁链扯得哗啦作响。
“你!!!杀了我!你们杀了我!!!”
“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周铭狠命扯断顾鹤卿腰间汗巾,早被牛皮鞭摧残殆尽的宫袍,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拉扯,染满血污的亵裤瞬间滑落。
……
“住手。”
伴随着清冷的声音,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迅速握住了衣袍的一角,替已经崩溃的男子,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紧接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覆盖上破败的身体,将他那难以正视的残缺,紧紧裹住,没有丝毫暴露于人前。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了,以至于锦衣卫们来不及阻止,但当他们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立刻吓得匍匐在地。
“参见陛下。”
这个时辰,陛下居然会微服出巡来诏狱,简直不可思议。
李烨没有搭理他们,对着刑架上的人道。
“抬起头。”
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威压。
顾鹤卿顺从地望过去,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见一位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双眸深邃如幽潭,然而还没等认出来这是谁,他便疼的晕了过去。
诏狱一下子安静下来。
静得匍匐在地的周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仿佛过了一甲子那么长,李烨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回宫。”
当扈从皇帝的金吾卫全部离开诏狱时,周铭还不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千户秦屿双腿筛糠,话也说不利索了。
“姐夫...方才那人真的...是...陛下?”
“嗯。”
周铭心乱如麻。
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来诏狱,还带走了顾鹤卿?
...这是否意味着陛下不再信任自己?
·
秋风起,撩动着殿宇下坠着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颇有几分空灵之意。
景旭真人莫名想起大师兄上山那天,山上的风铃也是这么悠扬动听。
“你!居然还敢进宫,你这个骗子!”
......
当了快十年天师,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喊骗子,一时之间,景旭感觉特别不真实。
“惜惜,你不想活了,这可是景旭真人。”
清荷惶恐地拉住身边的女子,却被她狠狠挣脱。
“你谁啊!敢骂我师父是骗子!”
清风跳到师父身前,呲着牙,宛如一只护食的小狼。
“他就是骗子。”
顾惜惜边哭边骂:“是你说鹤卿哥哥面相贵不可言,将来会权倾天下...还能...还能得遇良人,结果...他现在被关在诏狱,生不如死,你说的良人在哪?”
......
“顾鹤卿?”
景旭真人皱皱眉...完全不记得。
“就是兰亭集会上那个被欺负的很惨的倒霉蛋。”清风小声提醒。
“哦...”景旭真人有些想起来了,一双桃花眼染着笑意:“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妹妹。”
“嗐,实话跟你说了吧,山人我根本不会什么望气术,那天只不过看他倒霉,随口帮帮他,怎么,他又摊上事了?”
......
清荷和顾惜惜全都呆住了。
以望气术闻名天下的景旭真人,居然不会望气术?
“真人,陛下在长生殿等您。”
来传讯的小太监十分恭敬地说道。
景旭真人略整道袍,宽大的手掌在顾惜惜的头上摸了摸,“好啦,山人还有事,就不跟你们磨叽了。”
在两人呆若木鸡的目光中,景旭真人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笑呵呵地道。
“小姑娘,下次见面,可不许指着我的鼻子骂骗子了哦,我确实不会望气术,山人精通的是岐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