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月在两种人身上体现得最是淋漓尽致。
一是稚童,二是日薄西山的老人。
五年不见,太夫人老迈面庞衰老得不成样子,如一坨指甲印抓花的烂泥。
五十年前那个威严不可一世的冷厉女人,垂垂老矣躺在床上时,竟也是一样的柔弱、可怜。
刚给她做儿媳的时候,我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她真死了才好。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现在她气息微弱得有进气没出气了,我却希望上天见怜,再让她活一段日子吧。
眼睁睁见着一个院子里生活了五十年的人故去,于人而言真是残忍。
太夫人棕褐色枯瘦的手握住了我,手掌间的突兀锐痛感刺得我两眉一皱,低头俯视。
看见太夫人手掌间竟握着一对跟惠生头上大差不差的角。
娘,这是哪里来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
太夫人目光松散,我从他头上锯下来的。
谁?
你公公,惠生的祖父。
太夫人薄薄的皱巴巴的嘴里吐出意想不到的答案。
太夫人年轻时已丧夫,独自拉扯独生儿子长大成人。
是以我从来没有见过公公。
我公公也有麒麟角?
我惊叹。
太夫人轻轻点下头,眼睛里似乎泛起点朦胧泪花。
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使我深深震撼,是男人都会长麒麟角。
只不过有的男人的角会钻破额头长出来,有的男人一辈子角都藏在里面长不出来。
有的麒麟角长着长着就不长了,有的却能长一辈子,享一辈子的好运。
如果男人天生就会长角,那惠生的角又作何解释。
我忙不迭问,可惠生的麒麟角不是从狗头上取下来的吗?
太夫人目光悲悯,就算不从狗头上取,惠生自己也会长出来。
从狗脑上取,借了点势,所以麒麟角长势才分外地好。
女人不能长角吗。
我满肚子疑惑,眼见太夫人上气不接下气了,着急无比地问。
生怕她骤然咽气。
只有很少很少的女人能够长角。
太少了。
即使女人长了角,也不一定落得好下场。
太夫人道。
只有一个女人是例外。
太夫人在我灼灼的目光追视下,缓缓陈言,唐朝的则天皇帝。
霎时间,我好似已醍醐灌顶。
我仿佛已经悟到了麒麟角究竟是什么东西。
娘,我懂了,我都懂了。
太夫人闭了闭眼,微微地侧过半张脸,盯着角落,我瞧见容奉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为他申冤,为他报仇雪恨。
太夫人乜斜着眼睛瞟我。
我心虚地抓紧袖口,后背冷汗长流。
容奉正是先夫名字。
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是我?
我恍然间明白原来太夫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但是从来没在面上露出半分。
可她为什么不去官府检举我。
我毒杀的可是她拉扯长大的唯一的儿子。
太夫人费力拨开了我紧握着的手,死气沉沉地目光凝视我,你觉得呢。
我缄默不语。
因为我无话可说。
太夫人默了默,苍老声线再次起伏,惠生现在妻妾成群,儿女环绕膝下,享尽了福气。
女色上他受用得够多,也该适可而止了。
你转述他,别再让他祸害别家女儿了,就说是我的遗言。
太夫人言毕,安详阖上双眼,与世长辞。
我静静地看着这张老得让人心生凄凉的脸,摩挲麒麟角,感慨万千。
太夫人和我都被麒麟角害了,哪怕我曾经亲手毒杀过丈夫。
我恨他娶了六房娇妻美妾,恨他在外头拈花惹草醉生梦死。
我也恨那些跟我分享他的女人。
他们一个个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