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冷云凡没有食欲,简单吃了几口,便独自上了楼。
冷云凡入住的这家客栈很简陋,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四壁徒然,显得空洞而寂寥,却也衬托得那一盏孤灯更加昏黄暗淡。
月入愁云,夜色昏昏沉沉。
冷云凡躺在床上,看着客栈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他不敢闭眼,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阿良,昔日晨昏,与阿良在军中对练,然后无惧生死,冲杀战场的场景一直挥之不去。
看着敌人手起刀落。
看着砍刀饮满无尽的鲜血。
心中无尽感慨,无尽哀伤。
阿良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当年参军入伍,很多人道听途说,知道自己是主帅义子后,就极少有人与他来往,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而被主帅查办,只有阿良与自己食同桌,寝同床,一路奋勇杀敌,不离不弃。
这份关系之铁,在冷云凡仅有的几个朋友当中,无人能比。
曾经有一个晚上,两人坐在屋顶闲聊,冷云凡就曾向阿良保证过,如果这场战争结束,自己还有幸活着的话。
他一定会带着阿良回到镇抚司,让他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千户,完成阿良这一生最大的梦想!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曾经都向对方保证过——不会说再见!
可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多一分奢望,就多一分绝望。
人生往往就是如此,有些人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尘归尘,土归土。
万般浮华梦,皆落一场空。
一阵寒风吹过,沈钱敲开门,端来了一壶当地美酒,走到了床前,关心道:“哥,今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冷云凡头也不回,怔怔看着窗外。
“没有,只是心里堵的慌。”
沈钱知道他还在为阿良的事难过,遂安慰道:“哥,还在想阿良的事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冷云凡收起欲落的眼泪,安慰的话,他可以听,心却是始终过不去这道坎。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阿良他们也不会死,都是我害了他们。”
沈钱原本是想找他喝点酒,聊一点开心的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他把酒放到一旁,又坐回到了床边。
“哥,你别自责了,这种事谁也不愿发生,他们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我想他们也不会开心的。”
冷云凡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滴滴落了下来。
“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啊,他为我挡过枪,为我挡过箭,而我呢,不但什么都没帮到他,反而害了他,你说我这个做大哥的该不该死啊?”
沈钱亦是心伤:“哥,你别这样好不好?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要说该死,也应该是那个臭道士才对,是他杀了阿良他们!”
冷云凡没有回话,转身看向了外面。
月亮从愁云中慢慢走出。
月冷如水。
冷云凡思绪疾转,这一刻,他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蓝轲!
这个名字是那位名叫王一恒的中年道士告诉他的,从这一刻起,蓝轲这个名字也将永远印在冷云凡的脑中!
不论他是谁,王孙贵子也好,皇亲国戚也罢,阿良之事,冷云凡一定会让他拿命来抵!
就算豁出性命,他亦在所不辞!
不过,他并没有把要杀蓝轲的事告诉沈钱,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寒风吹拂脸庞,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因为又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
要杀蓝轲,就得先杀那个神秘老仆,可老仆的实力,冷云凡已经领教过,他的气场,远胜半山,那修为自然也在半山之上,而自己还只是一介凡人,连个修行之路都踏不进去。
又谈何杀那神秘老仆!
谈何杀蓝轲!
冷云凡思绪重重。
沈钱见他气息渐渐趋于平稳,立刻转移了话题,以缓解屋中压抑的气氛。
“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不会又是从怀里找到了几张银票吧?”冷云凡漠然道。
“不是。”沈钱笑道。
“那是什么好消息?”冷云凡有些失落。
沈钱表情变得神秘:“我听半山仙长说,你体内的灵力正在苏醒,不久就可以感知到灵力了。”
此言一出,冷云凡噌的一声从床上蹦了下来,刚刚还在为不能踏入修行而发愁,现在就传来了这么一个惊天消息。
无疑是柳暗花明,绝境逢生啊。
他一把按住沈钱的肩膀,激动道:“半山师兄真是这么说的?”
“嗯!”
沈钱疯狂点头。
“太好了,我也可以修炼了,我也可以修炼了,我就说嘛,我冷云凡一定可以修炼的,一定可以的!”
冷云凡此刻的心就像一壶刚烧开的沸水一样。
恰在此时,房门声响。
颠仙,半山以及公主由门外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
冷云凡激动的心情一点未消。
颠仙拿起雕龙杖,啪啪就是两下敲在了他的屁股上:“大老远就听到你在楼上叫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狗咬了呢。”
冷云凡挠了挠头,憨笑道:“大气说我可以修炼,我高兴嘛,半山师兄,我真的可以修炼吗?”
半山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鸡腿:“不是我说的,是你师父说的。”
冷云凡哀求地问向颠仙:“师父,我真的可以修炼吗?”
颠仙拿起葫芦,一口入喉,当即没好气地说道:“我发现你的脑子还没我好使,你要不能修炼,我收你干嘛?”
冷云凡腆脸笑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嘛,毕竟,修行对我来说,可是人生一件大事啊。”
没出息的样儿!
颠仙心想:自己是不是收了个傻子?
不过想归想,冷云凡的实力,他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对于那天冷云凡表现,颠仙亦有疑问:“云凡,你还记得你那天杀的那个道士吗?”
不提那人倒好,一提就是一肚子恨。
“当然记得,他亲手杀我的兄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你可知他是何来历?”颠仙问。
冷云凡想了想,说道:“他说他叫王一恒,是什么终南山全真道?什么重阳宫?”
“那你可知道那人是何修为?”颠仙又问。
是何修为?
这一问,冷云凡霎时懵了,难不成自己杀了个修行者?
这绝不可能啊,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论天下习武之人,他敢说,自己全无对手,可若要与修行之人相比,自己绝无半点胜算可能,更别说击杀了。
在他看来,王一恒最多不过是比自己厉害一点的江湖术士,怎么可能是一名修行者嘛?
冷云凡被问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杀了一名修行者吧?”
颠仙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有几许赞叹之意。
冷云凡根本不信:“怎么可能?我连灵力都感知不到,会有那本事?师父,你不会是逗我玩的吧?”
颠仙饮酒入喉,这一口,他没有咽下,只是在嘴里咕噜噜地回味,过了好一阵子,方道:“难道你那天就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冷云凡将当日之景在脑中过滤了一遍:“那天,我被王一恒一剑穿刺入骨,就感觉体内有股极强的力量直涌心头,然后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后来,我见他运剑入空,我就随便一指,当时除了身上有些灼热难耐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半山一旁惊道:“冷兄弟,你刚刚是说,你只是……随便一指?”
“对啊,就是随便一指。”
冷云凡答的很轻松。
可这句话说完,所有人包括颠仙在内,无不以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很不解:“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这份淡然,连公主都觉得他有几分在装的嫌疑,当即斥道:“喂,惹人烦,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只是杀了一个普通人吧?”
冷云凡不可置信地瞥向半山:“半山师兄,我真的杀了一名修行者吗?”
半山点了点头,没有多加任何解释。
冷云凡怔住了。
自己连个灵力都感知不到,居然杀了一名修行之人?难道是自己倒下一刻,体内迸发的那股神秘力量?
也唯有这个解释能让自己信服了。
冷云凡表面显得惊讶,内心深处却是窃喜不已,又道:“那我杀的那位修行者是何境界?第一境还是第二境啊?”
恰在此时,颠仙捋了下渐白的胡须,淡然接道:“第二境!”
他没有告诉冷云凡实情,他也并不打算把王一恒的真实修为说出来。
一介凡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指破六境,单杀全真道一字辈大师兄,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炸翻了天!
他把王一恒的修为定为“第二境”,一方面是为了鼓励冷云凡,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个强者辈出,修道盛行的世界,嫉妒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而这种常态往往也会给那些一枝独秀之人带来杀身之祸。
颠仙可不希望,自己还没出道的宝贝徒弟半路就被暗杀在了摇篮里。
又是一顿嘱咐:“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江湖上,武学佼佼者单杀初级修行者,那是常有的事,别以为杀了一个小虾米就觉得很了不起,未来修行之路还长着呢。”
冷云凡收住得意的笑容,抱拳道:“是,师父,徒儿一定谨记在心!”
颠仙苦笑两声,摆手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就开始教你修行之法。”
“明天就开始了吗?”
冷云凡又惊又喜。
“要不然呢?难不成还等你死了,我烧给你啊?”
颠仙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冷云凡在后面行一大礼,恭送颠仙离去:“是!师父,徒儿一定认真学习!”
半山走到冷云凡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能拜在颠仙门下,冷兄弟,你以后可算是有福了。”
冷云凡挠了挠头,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待半山离去,公主也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喂,惹人烦,别看我比你小,按照江湖规矩,我入门比你早,你得叫我一声师姐,知道吗?”
“师姐好!”
这一声“师姐”叫得清脆而甜腻,可公主听后却觉得有些太老气。
“算了,师姐不好听,以后还是叫我公主吧,好好休息,我走了。”
四人离去。
云暗风高。
暮色里,众人沉睡,外面风吹着木叶,簌簌作响。
冷云凡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无尽遐想。
今夜注定无眠!
冷云凡从这一刻起也注定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