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拍拍她:“不怕。”
宋温如听到谢珣叫她,她抬头一看,谢珣示意她过去。
迟疑会儿,她放下锄头,将帕子拧干,擦了擦脸上汗水。走了几步,她脚不是她的似得,每走一步都酸痛地快散架。
她并未表露自己的不适,反倒紧咬牙关加快步伐过去。
谢珣从宋温如的脚步中察觉她已体力不支,她却无怒无怨,仿若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身上。逆来顺受这一点,与从前的她一模一样,果然是本性难改。
来到谢珣面前,宋温如看了眼怯生生躲在谢珣身后的女子,那双眼中满是对她的恐惧。她的脸越看越眼熟,似曾相识。
谢珣见宋温如看着女子,他面色稍冷:“不记得了?”
宋温如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女子,与记忆中的轮廓越发清晰。她一愣:“晴儿?”她记起来了,女子是谢晴儿,谢家收养的女孩。谢晴儿是她初到燕关时第一个亲近她的人,小时候很是顽皮,总是拉着她去小溪抓鱼,带着她爬树掏鸟蛋,还去山里埋伏猎物。
她总是甜甜地喊谢珣“五哥哥”,喊她“五嫂嫂”。
女子正是宋温如口中的谢晴儿,她垂下眼帘,揪紧了谢珣衣袖。
宋温如看着她额头上的狰狞伤疤,心猛地揪了一下。
谢珣拍拍谢晴儿:“先回三娘那。”
谢晴儿点点头,手指与谢珣比划了一下。
谢珣温和笑答:“好。”
谢晴儿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宋温如,对上宋温如视线,她如惊弓之鸟般迅速跑开。
宋温如见了,心如渡苦海,苦涩无边无涯。在谢晴儿的认知里,她就是害死谢家的罪人,也怪不得对她如避鬼神。
谢珣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转着佛珠,定定凝睇着宋温如,她的唇被咬出青印子,手也全都磨破皮。他淡淡问道:“看见晴儿,觉得自责了?”
宋温如回过神,压下情绪,并不回答他,而是问道:“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见晴儿?”
谢珣望着她不语片刻,他将佛珠戴回手上,悠闲地坐下。将谢晴儿拿来的食盒打开,里头是冰镇的洛神梅酱饮。
他推了推食盒:“不至于让你渴死。”
宋温如看着洛神梅酱饮,那颜色有些令她五脏六腑不舒服,让她想起了血流成河的那一天。她眉头皱了皱,谢珣不会如此好心给她送甜饮。
见她不动,谢珣轻笑出声:“怕我在里头下毒?”
“你不会。”她应。
谢珣笑了笑,往后靠去,闭上眼,一派悠闲地缓缓道:“喝不喝随你。”
宋温如沉默许久,她不喝水很难熬到中午。犹豫会儿,她伸手拿起碗,喝了几口后,听得谢珣说道:“你知道晴儿脸上的疤吗?”
宋温如看向他,他仍是闭着眼。
他又继续说道:“当日八郎带着晴儿离开,不料被北府军追上,八郎死于乱刀之下,七十六刀,他没有一处是完好。晴儿被抓走了,他们为了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开口,在她额头上用刀子划过去,用剪子将她的舌头剪掉,用碗接住她的血,然后再逼她喝下去。”
宋温如脸色刷白,眼眶发红,端着碗的手稍稍使劲微微颤抖着。她就知谢珣不会如此好心,如此残忍的刑罚用在一个七岁孩子身上,她不敢再往下想。
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的画面越发清晰,无一不在提醒她北府军的罪孽。大牢中,各式各样的刑罚,血腥味而暴虐。她喉咙似有东西要冲出来,五脏庙如被哪吒闹海。
谢珣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宋温如:“那些血的颜色如你现在碗里的颜色一般。”
杀人诛心,蛇打七寸。他谢珣做得到了,宋温如克制不住的呕吐感,她手松开,碗落在地上,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碗滚到了谢珣脚下。
宋温如冲到树旁,扶着大树不断呕。
谢珣黑眸微眯看着宋温如略微单薄的背影,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对他所提之事有如此大反应。宋温如,你也没那般狠心呐!
宋温如吐得只剩下苦水,她拿帕子擦了擦嘴,扶着树干回过身休息会儿。她看向谢珣,他似笑非笑望着她,然后弯身捡起碗,那姿态甚是优雅。他甚是惋惜地说道:“可惜了三娘的洛神梅酱饮,既然你不喜欢,下回给你送别的。”
闻言,宋温如又有了呕意,用最优雅的姿态诛心,分明是妖僧!方才觉得他是救世的佛子,完全是她的错觉!
谢珣十分满意宋温如的反应,他视线又掠过她磨破皮的手掌,幽幽道:“娘子到底是娇生惯养惯了,半点苦吃不得,半点血腥也听不得。”
他将碗放回桌上:“不过说了实话娘子便如此大反应,当年燕关被屠,娘子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阴阳怪气的语气,宋温如听着甚是刺心,她怎会忘!她怎敢忘!燕关的仇,玉家的仇,她不能忘!
她低下眉头,掩去眸中情绪,不冷不热地应道:“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始终无法改变。对我来说,我是魏王妃,是胜者一方,这就足够了。”
言罢,她再抬眸,眼底一片冰冷。
谢珣这次并未被激怒,反倒笑了。
宋温如问:“你笑甚?”
谢珣止住笑,拿起另一碗洛神梅酱饮,喝了两口,放下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才缓缓道:“婠婠,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双脚没跨入坟墓之前,何来结局之说?”
宋温如一顿,谢珣是在告诉她他要复仇,他要扳倒沈牧之和太后以及……官家。她微微凝眉,没有了谢家,他谢珣如何翻身?朝中定有人支持他。可朝中人人都信不得,他们都是为了各自利益而活,当有一天沈牧之给出的利益大过谢珣,他们会毫不犹豫将谢珣送上断头台。
与虎谋皮,必会被虎反噬。
并非她不信谢珣,而是沈牧之手中的牌不仅仅是北府军,还有顶尖的杀手随时待命,他控制了诸多官员家人和北唐的内库。想取沈牧之的性命,稍有不慎就会被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