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边上撑着一把大油纸伞,下边置一张摇椅和竹编的小几,小几上有点心瓜果和茶水,还有一册书卷。
宋温如看到旁边堆着农具时,她眉头紧锁问谢珣:“你所谓的赎罪便是让我下地干活?”
谢珣含笑道:“除了这片荒地,还有几片荒地等着你。不要小看了开荒,你的辛苦劳作能养活很多人。除了开荒,砍柴、养鱼、养鸡等等,全都需你。”
宋温如很是怀疑盯着谢珣:“你是认真的?”她以为至少是会让她痛苦不堪的选择,突然不懂谢珣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犯人服徭役,天经地义。”谢珣说着,拂了拂衣摆潇洒干脆地坐下,“地里有你今日需完成的份额,现在做得快些,还能赶上午饭。”
“我早饭还未吃。”宋温如说。
“哦。”谢珣只是应了声,拿起书册翻看,不作表态。
宋温如咬了咬唇,伸手拿了桌上两块点心,当着他的面吃完。扛起锄头下地前,她还喝了大半壶茶。
走了几步,听得后边谢珣说道:“忘了与你说,茶水是给你准备的,喝完便没了。”
宋温如一顿,怪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谢珣没那般和善。
她抡起锄头,狠狠地挖了一锄头。
谢珣拿着书卷,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禁微勾。从前他总会千方百计惹怒她,否则她从不笑,也从不怒,像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嬉笑怒骂全无。
“省着点力,否则往后使不出力了。”他“好心”建议。
大树后,两道身影鬼鬼祟祟探着头。
不是旁人,正是昨夜的女子和扮作道姑的男子。
女子说道:“师兄让她干农活是唱得哪出?照我说,直接打死了扔水里不更好。想知道甚么,给她上大刑,不信她不招供。”
“女孩子不要老是打打杀杀,师弟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再者,她作为细作出身,严刑逼供对她无用。”男子道。
“我是担心他又被猪油蒙了心,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他说要让这个女人永远留在咱们身边,不准备杀了,也不准备送回去,你说他是不是春心大动!”女子急得抠着树皮。
“瞧你个女孩子家家,春心大动是这般用的?总不能留着她在这吃闲饭,师弟让她一个从未干过粗活的人做农活,对她来说怎能好受。”
“对哦。”女子点点头,“没错,得让她多干点活。”
见她如此好哄,男子笑了笑。
听到动静的谢珣,扫了他们一眼,两人迅速逃离现场,以免被谢珣责罚。
地里宋温如就跟与谢珣置气似得,他让别使太大力,她偏要使力。
过了好会儿,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加上日头越来越烈,她满头大汗,內衫已都快湿透。
停下歇会,便听得那头埋头看书的谢珣说道:“我何时准你停下了?”
宋温如咬咬牙,继续翻地。
手臂似乎已不是她的手臂,麻木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若非习武,她早已支撑不住。
此处荒地干涸,要比平时所用力气更大。宋温如没有停下的意思了,假如这是谢珣想要的惩罚和赎罪,如此能让他心中好过一些,她愿意去做,不用他激她。
谢珣放下手中书,神情淡然地望着在地里劳作的宋温如。对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来说,这已是惩罚。他知道她性子倔,无论是被他激得不愿认输,还是有其他想法,她不会求他一句,宁可将自己累死为止。
他缓缓闭上眼,转着佛珠,静心打坐。
地里宋温如衣裳已被汗水全打湿,双手磨破了皮,手掌犹如被火炙。她朱唇紧抿着,豆大汗珠不断滑落,随着她的动作滴入土中。
支持她坚持下去的是燕关将士的尸体,是燕州百姓的尸体。他们遭受无妄之灾,他们成为朝堂阴谋的牺牲品。倘若五年前她没有去燕关,没有嫁给谢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家守燕关多年,对北唐忠心耿耿,却落得个死无全尸下场,全拜她所赐。
她更愿谢珣恨透了她,恨不得将她下油锅、五马分尸。
回忆着过往种种,她竟不觉累了。
半个月不间停的刑罚她都撑过来,如今不过是干一些农活,她怎能支撑不下去。
接近正午的日头更烈了,晒得皮肤发疼,脑袋涨晕。
闭目打坐的谢珣皱了皱眉,睁开眼视线立马落在那挥汗如雨的人儿身上。他微微抿唇,眼中神色复杂。
听得脚步声靠近,他转头看去,见到来人露出温和笑容:“三娘让你来的?”
来人梳着双丫髻,杏眼樱桃嘴,两颊梨涡浅浅,若非额头上横过去犹如蜈蚣般的狰狞疤痕,往后定是个大美人儿。
她举了举手中食盒,手指比划了一下。
“好。”谢珣摸摸她的头,接过食盒放到竹编小几上,“今日可学字了?”
她点点头,拉着谢珣的手,摊开他掌心,一笔一画在他手心写。
宋温如无意瞥向谢珣,见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女子。女子神情专注,在他手心写着字。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凉,她不由停下手中活,怔怔望着他们二人。
谢珣神情温柔,嘴角噙着笑,时不时轻点头。这一刻,不似妖僧,是那佛陀坐下能度化人心的佛子。
宋温如想起那时他总爱拉着她在书房教她作画,他一手握着她的手执笔,脸贴着她耳边低语。不曾完成一幅画,便颠鸾倒凤。想到后来,她秀眉紧锁,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劳作。
谢珣抬眸看向宋温如,她的发也被汗水打湿了,脸颊通红,她不曾吭一声,也未再停下休息过。他抿抿唇,站起身手转着佛珠,不语片刻,终究是心软了,出声唤道:“婠婠。”
身边女子也顺着谢珣视线看向宋温如,她杏眼瞪大,指了指宋温如,十分激动地跟谢珣比划。
谢珣点点头:“是她。”
女子顿时露出恐惧之色,往谢珣身后躲去,不敢再看宋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