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用腰间的宝刀已经拔出,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而那个年轻人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仰天大笑三声更是瞪大了双眼:“杀我,你快些啊!老子吃了个饱,死了也是饱死鬼!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害怕你一个小衙役?”
严大用正要举刀劈下时,与杨洛逸的宝剑相碰发出一“锵”声,杨洛逸的手背震得发疼颤抖,但他身明云景已经拉下来那个年轻人让他好好跪着。
明云景厉声呵斥道:“这是大家要一起吃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
那年轻人自问似的讪讪发笑,道:“我想吃个饱然后上路,就这么简单听明白了吗?”
明云景盯着他许久,道:“如果我没看错,你头顶上的冠带和你腰间的玉珏,可是赵州古龙山岫樟学院的弟子吧?大好的光景,大好的未来,怎地落到了我这难民蓬里。”
年轻人眼里放出光亮,道:“你听说过我家书院?”
明云景沉吟道:“唔,我师傅和我讲过他曾经云游古龙山,偶尔拜会过岫樟书院。那里可是龙虎聚会,个个身怀绝技,岫樟书院乃是自称师承墨家门派,能工巧匠占一半,其中能肄业者各家诸侯都肯拜于帐下,你若真的是岫樟书院弟子,落得这般下场我都不敢相信。”
年轻人长叹一声道:“小师傅有所不知,吾名李子彦,五六月前与师傅告别下山游荡世间,没想到刚刚下山家中父母皆双双陨落,我于家中挂白幡守孝三月,没等到县令分予土地,没想到却等来了王师攻城,赵州大战,王师损伤千人,入城三日不封刀大肆劫掠,无奈之下我只好偷偷出城南遁,没想到刚刚到了魏州境内又被抓了回来,唉!”
明云景道:“你是不是给守城军帮忙?不然怎么会这么怕王师报复?”
李子彦点点头。
严大用忽然大怒:“别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看他刚才抢肉那力气,比起我来都不小,只怕是个强人夺了岫樟书院的衣服杀人越货,然后混入我们这里。岫樟书院的学子各地诸侯求之不得,能沦落到你这一步?”
李子彦身份被怀疑,一下子着急起来,他能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就是这两样啊!
“我确实是岫樟书院的学徒,你们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严大用反向一激:“信你什么,信你这身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吗?”
李子彦眼见难以自证身份,再一次萎缩回去,看上去是那么失落。
明云景问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说实话,你吃了一千多人份的驴肉,再不好好说话证明你自己,我也保不住你。人若无钢骨,安身也难牢。你爹娘若是看见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最后却被百姓乱拳打死,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点,李子彦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抬起头大吼道:“我是岫樟书院学徒!我师傅是大匠舒云先生!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严大用道:“怎么个证明法,说说看?”
李子彦道:“靠我这双手!”说完他举起自己那双满是茧子的糙手。
明云景蔑视一笑,转过身对大家伙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可能是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但是现在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说实在的我这个屯垦官当的并不好,手里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天天还要跟人借钱过日子,等南军打回来了还要躲躲藏藏靠着冰块筑城。
是我对不起大家,把大家伙招拢到这里,却没让大家伙过下好日子,但是请相信我们众志成城的力量!少一些自私自利,我们就有希望!咱们只要守住这个地方最多半个月,那些个梁军就会败退,作鸟兽散,来年开春我带着乡亲们垦荒,一起打粮食!
现在大家伙赶紧吃饱了肚子,咱们去河边挖冰块!我们还有三天时间筑城!”
大家伙一齐怪叫几声,各自端起来饭碗继续暴风摄入。也没几个人愿意继续赖着这里只为了看一个小丑般的强人。
这可真的是伤了李子彦的自尊心。
在明云景和严大用两人天衣无缝的双簧表演刺激下,难以想象的是那个年轻人李子彦并没有气馁,慢慢站起来,缓缓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明云景:“这个,足够我换一顿驴肉吧?”
明云景看完瞪大了双眼。
冰城铸造最难的是哪一步?搬运?堆砌?还是人体受到的伤寒?
这些都不是,是破开冰面。
冬天里潼水的冰面几乎有一尺那么厚,稍微瘦一点的嘛都可以站在上面畅行无阻,但是现在没有任何重型设备的明云景要铸造一座冰城,需要的冰却几乎要用刀子锄头一点一点砍开砸开,效率还是太低下。
若是再去费时间做一座高架投掷,只怕是更加耗费时间。
这样做下去三天时间最多砌起来一座两丈多高的城墙,梁军稍微一用力就能摸到冰墙的最高层。
可是现在如果真的能做出来这纸上的玩意,效率会有翻倍的提升。
纸上画的是一精密的梁机。
所谓梁机就是用梁木作为主干做成的一种扭力机械,稍加改造就有可能成为战场上投掷石弹的砲机。
因为制作复杂而且难以运输,这类大型战争兵器很少提前打制,都是将材料运到战场上临时组装。
梁机就不需要那么复杂,他只需要梁木和绳子组成一种扭力抛石机,短一点也没问题只要能交石头抛到空中砸在冰面上,能把冰面砸开就行。更复杂的抛石机形态各异,,譬如霹雳车,但基本都是是利用杠杆原理,以固定支点为界,横杆一端稍长,以此为阻力臂,顶端套有弹囊,用来放置石弹,这就是砲梢。
另一端稍短,作为动力臂,尾部牵连绳索。发射时,众人合力拉下绳索,石弹迅速飞出,凭借自身的重力加速度,对敌人的防御工事、人员和装备造成伤害。
从战国时到今天,投石机越来越先进,结构也越来越复杂,从手上式到扭力屈转式,杀人的兵器走的越来越远。
明云景和严大用差点惊掉了下巴:“你,你真是岫樟书院的学徒?”
李子彦微笑着点头:“你终于肯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没的说,明云景当即就搂住了李子彦要做结拜兄弟,比严大用还要亲上百倍。有了李子彦的这个梁机,就有了可以快速砸冰的利器,甚至是将梁机稍加改造就是可以抛掷石弹的防御投石机。
守住榷场的希望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莫说是一顿肉,就是他天天要吃肉明云景也得想办法就是上山打猎去也要满足他。他自己都不知道难民区居然能收容这么一个大仙,而且明云景这个呆子还没有发现。
既然发现了就得好好用起来。
明云景一副谄媚的样子,从锅里捞出来一大碗驴肉又从灶房拿出来两个黄馍馍递给他:“彦兄,尽管吃!放开了吃,吃完了咱们下午去林子里做做试试。”
李子彦接过馍馍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活脱脱一个饿死鬼似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山门都很少做肉糜,一两个月也许会见些荤腥,对于肉流浪了几个月的李子彦是做梦都在想,这才做出那伸手入锅捞肉的举动。
等这位半仙吃完肚子都撑得滚圆滚圆的,明云景和严大用杨洛逸几个又带着十几个人下午就带着家伙什进了林子里。
一座简单的梁机不需要复杂的扭力系统,也不需要超长的射程,只要能打出去就是合格的。
首先是左右各三根梁木组成一个三角形搭建机身,再在中间横梁上穿洞,安装好木轴球确保横梁不会打滑,最后的部分明云景就算是对照了图纸去看还是不明白。
什么隼尖结合部,什么挂梁罩网,他们只能呆呆看着帮不上忙。
都是李子彦一个人在那蹲着拿着刻刀削木头制作隼件,再一个一个安装上去。很快梁机就有了雏形,由于梁机体积太大不好移动,又在大梁下面嵌开一个洞口后面绳子拉起装上两个木轮子,行走时只要把绳子反方向拉起,下面的人就能推着轮子移动。
两三个时辰过去,一二十个人一起帮忙,一座高达三丈的梁机缓缓从林子里推出来,惊艳了所有的庄稼汉,就像还没见过蒸汽机的人突然看到了坦克一样震惊。
这些农人平日里连稍微复杂些的雨伞机械都没有见过,突然看到梁机反应岂能震惊?震惊之余还不忘给李子彦道个歉,没想到他真的是岫樟书院的学子。
李子彦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端得起那碗驴肉,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赏不得美玉而已。
李子彦挺着胸膛,趾高气昂抬头挺胸,鼻孔都要翘上了老大天,走在最前面开道。
后面一群一群的百姓推着,不忘摸上两把沾沾福气,难得一见的重家伙,只要有了它破冰筑城就不再是一件难事。
梁机架到河道边上,冰面两边是插满了火把,明云景太着急去检验这玩意的功效了,虽然晚上去试射很是危险,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河道上还在忙碌砍冰的人群被疏散开,一块大石头被人抱着装进用渔网改制成的罩网里,整部梁机都感觉向下一沉,刚刚固定的轮子陷进湿泥中。
十几个人拉住绳子甚至把身子压上去向下一拉。高高翘起的杠杆伴随着巨大的甩动力量,将那块巨石抛出,飞出有六七十步那么远,重重砸在冰面上,发出巨大的闷声接着水面迸射如柱,附近的冰面尽皆碎裂化成一块块浮冰。
不少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威力的玩意,纷纷欢呼起来:“打中了,打中了!”
试射很成功,起码杠杆的角度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这个梁机的射程属实是有些难以接受,明云景原以为都是抛石机,最起码可以抛出至少百步以上,没想到这梁机的射程也不过才六七十步,和弓箭差不多一个距离。
也就是说梁机改成霹雳车架到城头,打击城下的敌人,实际上霹雳车的射程只比对手的弓箭远那么一点点。
明云景有些小失落,但转念一想这么复杂的机械他和李子彦只用了一个下午时间面前,组装出来一台已经是十分不错了,又怎么能要求那么多?
出于试一试的心态明云景还是走到李子彦身边问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给这玩意增加些射程?哪怕只多出去二十步也是好的。”
李子彦问道:“你要拿这玩意当守城用?”
明云景点点头:“岫樟书院祖师爷墨子李耳主兼爱非攻,不支持不正义的战争,但是你也看到了,是梁军要攻城,要破坏百姓和平建设的成果,我们必须要有些可以反击的利器!”
李子彦没话说了,这点他也承认,要是冰城被围攻击破,只怕他又要再见一次赵州屠杀,而他的小命也难保全。
李子彦道:“这梁机的道理你也明白些,就算是加高换成霹雳车那样,想提高射程无非是增加配重,减轻投弹量,增长杠杆的这些,要改造的话也比较麻烦,咱们没有什么好材料能够撑住住更大石弹的压力而不碎裂。”
明云景看着那架梁机眼神里渐渐模糊,怎么办呢?他还指望着用这玩意帮他守城呢!现在也只想想办法处理好冰城罢。
有了梁机的的加入,冰面变得不再那么厚重不可动摇,石弹落下一片就有无数个百姓来到河岸边捞起一块背起来,在安言规划的那条线上摞起来就可以。
后面不需要他们再出力,会有人在冰缝中填入些枝杈再浇上凉水,经过晚风的吹抚凉水瞬间结冰,成为一道防御工事。
北方冬天夜里的天气冷的要命,今年来的还特别早,十月中旬温度已经降到冰点以下,穿着个袄衣走出去都还有打个喷嚏,而难民区的百姓一个个身上全是单衣,为了不让雪水湿了袄衣,大家伙都是轮番上阵干活。
第一批去河滩边上背回来一块冰糊到墙上然后回到篝火的帐篷里脱掉湿衣服,裹上厚衣服先暖和一会,喝口热汤,待到下一个搬冰的回来再出去。
即便是这样小心,还是有不少人搬运冰块时被冻伤,一靠近篝火就变得奇痒难忍,忍不住去抓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