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往往就是因为一时的心软,才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断重蹈覆辙。
面对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心里总是怀着一丝期待,盼望着奇迹能够发生,固执地以为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努力变得更好一点,一切就会全然不同。
可真的会不一样吗?姜清欢对此却有着清醒且残酷的认知。
他更愿意相信,这世上有些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仿佛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只会坚定不移地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奋勇进发。
倘若你本就不符合她心中所想,或者与她追逐的目标背道而驰,那么从一开始,你在她那里便没有任何希望可言,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哪怕姜青竹身为落云山的山主,肩负着教导落云山众多弟子的重任,看上去似乎足够称职,可那又如何呢?
姜清欢永远也忘不了,曾经当自己满心欢喜,以为或许已经感动了对方几分的时候。
她又是怎样一边泪流满面,那泪水里似乎饱含着不舍与无奈,一边却又决然地与自己割舍,斩断那丝丝缕缕的情谊,那般绝情的模样,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所以,叫他如何再去相信呢?那些曾经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息,那些自己亲眼所见,因自己而绽放在她脸上的笑容,他也曾一度愿意相信那些美好的画面都是真实的。
然而,他心里也无比清楚,在面对那登天成仙的巨大诱惑之时,自己终究还是会成为她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那一个,就如同被随手丢弃的棋子一般,毫无分量。
姜清欢静静地看着此时情绪莫名复杂的姜青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轻声说道:“师父…… 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语气虽然恭敬,可眼神里却透着一种疏离,仿佛两人之间已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幕。
姜青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紧紧地锁住眼前这个短短几天时间,就变得让自己感觉十分陌生的少年。在他的脸上,往日那些熟悉的痕迹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自己当初是如何将他收入落云山,又是怎样悉心教导他的那些画面,此刻在脑海中都显得逐渐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迷雾所笼罩,怎么也看不清楚了。
“从你出关开始…… 不,从你说要闭关开始,你一直在做什么?” 姜青竹的声线不自觉地都显得清冷了几分,那话语里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又似乎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半年前,对于姜清欢突然提出要闭关的事情,她原本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一时的决定罢了。
可随着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不论是他那突飞猛进的修为进展,还是在静心书院闹出的那场不小的争端,再加上宁枝那个女人不知为何突然和他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姜青竹不得不对姜清欢产生了一种微妙且复杂的感觉。
更何况…… 这些天来,那些如鬼魅般缠绕在自己心头的梦魇,那些明明未曾真正发生过,却又让她感觉仿佛身临其境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浮现,搅得她心烦意乱,都快让她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
甚至那个梦境里的少年,他的面容模样,都渐渐地和眼前的姜清欢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就好像那些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脑海中的话语,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时空里已然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关于未来遥远的某种预言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心中满是困惑与迷茫。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从那些诡异的梦、那些奇怪的画面出现之后,自己便越发在意这个少年所做的每一件事了,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一条无形的丝线,隐隐约约地牵扯着什么,让她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围绕着姜清欢打转。
就比如那一晚,自己竟然会不知不觉地走到他的门口,可站在那里,却又最终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后默默地离开,现在想来,那举动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而姜清欢自然是不知道对方此刻内心所想的这些复杂思绪,他只是神色平淡,摆出一副普普通通、云淡风轻的样子,回应道:“我做的事师父应该都清楚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姜青竹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惹恼一宗之主,又和落雪山的山主产生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联系,这还不够特别吗?
然而,最让她在意的,终究还是这个少年对自己的态度。
曾经的他,对自己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一次自己看向他的时候,他都会露出那种率真又灿烂的笑容。
可如今,眼前的他,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让人捉摸不透,那眼中的疏离与淡漠,就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
他此刻就那样平淡地看着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五步远,可当目光交汇的瞬间,姜青竹却分明感觉,那对视的距离仿佛遥远得跨越了一整个星河,其间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隔阂,让人心生落寞。
此刻,充斥在姜青竹心间的,是一种名为无力感的情绪,那感觉就像一双手,紧紧地揪住她的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么?那么从锻骨境三阶到四阶,用了半年是怎么回事?入门之时我已然了解过你的天赋,以你当时的情况,绝对不至于如此啊。” 姜青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紧紧地盯着姜清欢,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出些许端倪。
姜清欢却坦然地迎上她的双眼,神色平静如水,不慌不忙地回应道:“天赋也有用尽的一天呀,或许我的天赋本就只是如此罢了。” 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没有丝毫的波澜。
“你的意思是我看走眼了?” 姜青竹微微皱眉,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悦,她怎么也没想到,姜清欢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这似乎是在变相地否定她当初的判断。
“没有这个意思,是我辜负了师尊的期待了。” 姜清欢嘴上说着这般看似内疚的话语,可眉宇之间却分明充斥着一种叫做无所谓的神情。
那副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根本没把这所谓的天赋、修为进展放在心上。
是对修行这件事无所谓了吗?还是说,对自己这个曾经他无比信任、无比依赖的师尊已然无所谓了呢?
姜青竹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那感觉如同丝线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自己的胸腔之间,让她难受极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声音却愈发冷了一分,继续问道:“那么在静心书院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哪里来的底气跟她那么说话?”
在姜青竹的印象中,她自认为是了解姜清欢的,至少是了解闭关之前的那个姜清欢,那时的他,绝对不敢像在静心书院里和宋夕颜那样对话。
甚至在那样剑拔弩张的局面下,还敢公然提条件,这实在是她从前不曾想象过的姜清欢会做出的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愈发清晰地察觉到了姜清欢身上那明显的陌生感,这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而此刻,她其实在害怕一种可能,只是那想法在心底藏得很深,她自己都不太愿意去正视。
姜清欢面对质问,回答依旧有条不紊,语气轻松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事已至此,那还不如弟子走得体面一点,哪怕落得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声,好像也还不错。”
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一般。
“这难道是好的名声?” 姜青竹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在她看来,名声何其重要,关乎着一个人的修行之路以及在宗门内的处境呀,怎么能如此儿戏地对待呢?
姜清欢笑着看向姜青竹,那笑容里却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缓缓说道:“反正也没人觉得我有机会,那自然就都无所谓了。”
“可是我……” 姜青竹忍不住脱口而出,那话语里带着一丝急切,想要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刚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是那些如梦魇般的画面带来的影响,让她对姜清欢的变化既担忧又困惑;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失态,毕竟身为师尊,还是要维持一份威严的。
姜清欢见状,眉眼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 那模样,倒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姜青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顾虑太多了,都有点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了。
于是,她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目光再次坚定地看向对方,语气诚恳地说道:“不管别人信不信,为师信你,你是我一手教到大的徒弟,谁都可以放弃你,为师不会。”
那话语掷地有声,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她此刻所说的,便是永恒不变的誓言。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姜清欢,心里却只是想笑。
不会吗?人啊,在立下什么誓言的时候,哪个不是坚信自己能够做到的呢?可往往到了最后,在违背自己誓言的时候,却又总会觉得自己是真的做不到。
承诺和誓言本身并不可笑,可笑的是那些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的人,而更为可笑的,便是在对方违背誓言之时,还妄图拿出当时的话语去质问对方的人。
那曾经的一幕幕,是那样的触目惊心,那些被抛弃、被伤害的经历,都是自己亲身所历,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并非臆想啊,姜青竹。
所以,他的眼波没有丝毫波动,表情也并未出现姜青竹所期望的动容,只是眼眸微微低垂,客气礼貌地朝着姜青竹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多谢师尊厚爱,弟子铭记于心。”
那语气虽然恭敬,可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听了心里一阵发凉。
“弟子当然相信师父,师父也不用太过在意了,倘若弟子的确无法成功,那也是弟子自身的命数,怪不了师父您半点呀。” 姜清欢说得言辞恳切,可那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是一片平静,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就仿佛他口中所说的这些事,都不过是旁人的故事罢了。
这副模样,让姜青竹的心仿佛瞬间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堵在胸口,让她难受得紧。有些话,她实在是憋在心里头不痛快,不吐不快啊。
“你是在怪我…… 当时没有坚定不移地为你说话?” 姜青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让姜清欢感到意外的,倒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能明显察觉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那声线仿佛都在微微颤抖着,透着一种紧张与不安,这在向来沉稳的她身上,可是极为罕见的。
姜清欢抬眸看向对方,只见她的眼神中,满是那种想要迫切得到答案的质问,可在那深处,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弱,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寻求着安慰与肯定。
而这样的眼神,恰恰是最让姜清欢记忆深刻的,那一瞬间,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是前世的画面,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寻得了能助力她登上渡劫境的稀世至宝,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交到了她的手里。
那时的她,也曾这般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轻声问道:“给我…… 你不后悔么?”
如此的熟悉,连那隐藏在眼底的柔软都是如此的相似,就那样直直地、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自己的心脏,让他的心忍不住一阵刺痛。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多想问问那个时候的姜青竹,她后来可曾后悔过呀?
可他心里又无比清楚,怎么会呢?
人啊,一旦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过往经历中的那些所谓遗憾,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的虚伪说辞罢了。
如今他能清晰想起的,依旧是她决然斩断两人姻缘红线之前,那轻轻的摇头,那决绝的模样,将两人之间的情谊切割得支离破碎。
姜清欢也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回应道:“不,我没有怪师尊的意思,何况我又有什么资格怪罪师尊呢?修行本就是弟子自己的事情,要是因为这些琐事反倒连累了师父您,那弟子心里才会过意不去呢。而且本来这些…… 就和师尊您没有什么关系呀。”
他的话语看似在为对方考虑,可实际上,却透着一种疏离与划清界限的意味。
姜青竹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她虽然不擅长处理感情方面的事,这没错,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分明就是一种变相的否认,是对两人之间过往情谊的一种拒绝,这让她心里更是酸涩不已,仿佛吞了一颗未成熟的果子,那酸涩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来。
想当初,以往但凡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来向自己过问,遇到了难题,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自己,是那样毫无保留地依赖着自己……
可如今,他却这般冷淡地说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关系,这前后的落差,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拇指紧紧地扣住食指的指节,很是用力,那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勉强控制住自己那有些失控的情绪。
她只觉得此刻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了,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而姜清欢呢,却在刻意地逃避着她此时那满含期待与探究的眼神,这让姜青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你和宁枝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昨晚来找你,这些跟我也没有关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件事,只是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在作祟,让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姜清欢对此倒并不意外,毕竟他心里明白,以姜青竹的能力,想要做到对落云山内发生的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并非难事。
只是对于这个在他看来略显奇怪的问题,姜清欢依旧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回答道:“那只是一些小事,是弟子的私事罢了。”
“砰!” 就在这时,仿佛是姜青竹那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桌子,那原本平稳放置着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些许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就如同此刻这有些紧张又混乱的气氛一般。
姜青竹这一掌蕴含着她压抑许久的怒火与情绪,狠狠拍在姜清欢的桌子上。
只听 “砰” 的一声巨响,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那张原本还算结实的桌子瞬间承受不住这般巨大的力道,如脆弱的泡沫一般,瞬间粉碎化为齑粉,碎屑四处飞溅。
那些细碎的木屑,在姜清欢的眼前飞散开来,洋洋洒洒的,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只是这 “雪景” 却没有半分美感,有的只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与紧张氛围。
可姜清欢面对这般场景,却依旧没有多余的触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此刻的姜青竹,眼波明显在剧烈颤动着,平日里那冷冷清清、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此刻也因为情绪的激荡,明显有血气浮了上来,那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红晕,衬得她的眼神愈发凌厉,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这些事情都跟我没有关系!” 姜青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那质问的话语回荡在房间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要冲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从姜清欢口中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然而,有的时候,人越是大声地质问,往往并不代表她越有底气,更多的情况是,这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不想听到肯定回答这一事实的伪装罢了。
姜清欢微微仰起头来,目光越过那漫天飞舞的木屑碎屑,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他其实并不心疼这张桌子,毕竟物件总归是死物,没了便没了。
他真正心疼的,是曾经那个心怀善意、满是温柔,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少年啊,可那个少年却永远地湮灭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只存活在了自己那满是伤痛的记忆里,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面对姜青竹这咄咄逼人的质问,他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如同死水一般,回应道:“嗯,没有关系。”
那简短的三个字,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了姜青竹的心上,让她原本就复杂的心绪,变得更加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