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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女配看到弹幕,逆袭成最强女主后续+完结

如火如荼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住宅失火,哥哥舍命救我,被废了双腿。为了给他治腿,我一天打五份工,半年瘦下三十斤。直到有一天,累到快昏厥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一排弹幕:「傻子炮灰,她知道男主舍命带她离开,是怕她发现书房里的秘密吗?」「有这样的冤大头,也难怪男主装腿瘸上瘾。「这会儿,人家还在赛车场上,带着邻家妹妹飙车呢!」我赶去赛车场,刚好撞见哥哥赢了赛事。世交的邻家妹妹,含羞带怯,将鲜花递到了他面前。我不告而别,彻底消失。后来却听说,哥哥深夜飙车坠下深崖。只因看到了一个,与我七分相似的背影。做完最后一家保洁。我离开小区时,因为体力不支,不慎昏倒,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院。医生严厉告知我:「胃部严重糜烂,消化道出血。「再不好好住院,难保不会癌变。」我攥了攥衣服口袋里,今天刚赚...

主角:无无   更新:2025-01-04 16: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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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无无的其他类型小说《炮灰女配看到弹幕,逆袭成最强女主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如火如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住宅失火,哥哥舍命救我,被废了双腿。为了给他治腿,我一天打五份工,半年瘦下三十斤。直到有一天,累到快昏厥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一排弹幕:「傻子炮灰,她知道男主舍命带她离开,是怕她发现书房里的秘密吗?」「有这样的冤大头,也难怪男主装腿瘸上瘾。「这会儿,人家还在赛车场上,带着邻家妹妹飙车呢!」我赶去赛车场,刚好撞见哥哥赢了赛事。世交的邻家妹妹,含羞带怯,将鲜花递到了他面前。我不告而别,彻底消失。后来却听说,哥哥深夜飙车坠下深崖。只因看到了一个,与我七分相似的背影。做完最后一家保洁。我离开小区时,因为体力不支,不慎昏倒,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院。医生严厉告知我:「胃部严重糜烂,消化道出血。「再不好好住院,难保不会癌变。」我攥了攥衣服口袋里,今天刚赚...

《炮灰女配看到弹幕,逆袭成最强女主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住宅失火,哥哥舍命救我,被废了双腿。

为了给他治腿,我一天打五份工,半年瘦下三十斤。

直到有一天,累到快昏厥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一排弹幕:

「傻子炮灰,她知道男主舍命带她离开,是怕她发现书房里的秘密吗?」

「有这样的冤大头,也难怪男主装腿瘸上瘾。

「这会儿,人家还在赛车场上,带着邻家妹妹飙车呢!」

我赶去赛车场,刚好撞见哥哥赢了赛事。

世交的邻家妹妹,含羞带怯,将鲜花递到了他面前。

我不告而别,彻底消失。

后来却听说,哥哥深夜飙车坠下深崖。

只因看到了一个,与我七分相似的背影。

做完最后一家保洁。

我离开小区时,因为体力不支,不慎昏倒,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严厉告知我:「胃部严重糜烂,消化道出血。

「再不好好住院,难保不会癌变。」

我攥了攥衣服口袋里,今天刚赚到的两百多块钱。

出声时,难堪到涨红了脸:「麻烦您,帮我开点便宜的止痛药就好。」

医生彻底黑了脸。

合上病历本,不愿给我开药。

我只能离开医院,去了路边小诊所。

止痛药十五块一盒,够吃很多天了。

我蹲在昏暗的路灯下,囫囵塞了两颗药。

咽下去时,喉咙里火辣辣的涩痛,迅速弥散到了胃里。

我摸出兜里剩下的钱,再翻了翻给桑旗的转账记录,痛意才渐渐缓解了些。

再攒攒。

或许改天就能劝劝桑旗,让他答应出国去看一趟。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

废了一双腿,找不到工作,没准还找不到老婆。

想想余生,也是怪不好受的。

路边支起了小摊,烧烤肉串的味道香喷喷的。

我咽了咽口水,想起早上离开家时,锅里还有点剩饭。

缓口气再回家,也够再吃一顿的。

视线又有些发黑,耳边突然模糊响起,一阵细碎的嗤笑声:

「这个傻子,她知道她哥当初舍命带她出去,是怕她跑进书房发现什么吗?」

我身形一僵,吃力抬头。

四下扫视,却并没看到人影。

直到空中,渐渐浮起一排排的字迹。

「真是冤大头。

「这个点,男主早在赛车场上,带着邻家妹妹飙车呢。

「她攒的这点钱,还不够那里一瓶水钱。」

「不过男主又装腿瘸又装破产,还要装抑郁。

「不拿影帝真是可惜了,哈哈哈。」

太多荒唐而怪异的言语,疯狂涌入我的脑海。

我感觉,我可能真是胃痛太严重,人也糊涂了。

直觉告诉我,不该信。

可身体却如同不受控制。

我起身,走向了街边。

强撑着,掏出兜里全部的钱。

时隔多年第一次,奢侈地打了出租车。

再报出了刚刚弹幕里,那个赛车场的地址。

出租车被拦在了赛车场外。

我下了车,毫不意外,也被负责人拦住。

赛车场外大屏幕上,却映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二十八岁双腿残缺的桑旗。

大屏幕上,赛车最先冲破终点线,迈出长腿从车上下来的桑旗。

因残疾和抑郁症,而总是面容苍白冷漠的桑旗。

熟练摘下头盔,面容意气风发的桑旗。

那样矛盾的两幅面孔,让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奔跑到他面前的女孩,将一束火红的玫瑰,塞到他的怀里。

我听不到女孩的声音,却能辨认出她的嘴型。

她说:「哥哥,恭喜你。」

可是,为什么?

我与桑旗相依为命二十余年。

为什么,他要这样骗我。

甚至在我数次累到进了抢救室,几乎生死未卜,却仍是舍不得医药费时,他都不愿说出真相?

赛车场里,一行人渐渐走了出来。

他们聊得热络,丝毫没注意到,站在阴暗处的我。

我听到有男人的笑声:「你还打算骗桑宁到什么时候?

「上周我看她在路边,顶着寒风发卖房传单,都差点昏倒了。」

再是桑旗低沉冷漠的声音:「当初爸妈离世,就是因为她的任性胡闹。

「不就该吃点苦,长长记性?」

一行人「啧啧」感慨:「真佩服你,对自己妹妹都这么狠。」

我站在路边,寒从脚起。

原来,他到底是不信任我。

爸妈离世那天,有人指认是我发了信息,让他们开车去的江边。

我哭着对桑旗解释。

他在灵堂上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

「没关系,哥哥谁都不信,只相信你的话。」

可原来,他没有信。

他从未信过。

这五年我在泥沼里的苦苦挣扎,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报复。

所以哪怕我累到心梗,命悬一线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时。

他仍可以平静地告诉我:「家里没钱了,我实在无能为力。」

一行人经过我的身旁,渐渐走远。

我看向桑旗的背影。

这些年总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此刻身形挺拔颀长,让我几乎不敢认。

我到底还是开了口。

出声时,嗓子眼里都是咸涩:「哥哥,玩得开心吗?」

声线冷淡跟旁人聊天的男人,猝然顿住了步子。

我看着他僵住的身形,足足三秒,一动不动。

许久后,他才终于回身。

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慌乱,再迅速,又转为平静。

他恨我。

所以这五年的欺骗和戏弄,对他而言,大概也谈不上多少愧疚。

我听到他的声音,仿若无事发生过的淡漠:「还不错。」

像是一根细细的刺,在我心口扎了一下。

旁边有人尴尬接话:「桑宁,你听我们说,你哥他也是……」

桑旗漠然打断旁人的话:「看都看到了,有什么好解释?」

他说着,又有些讽刺地看向我:

「该听到的,你大概也都听到了吧?」

哪怕清楚他不会信,我仍是吃力开口:

「那年爸妈收到的那条短信,真的不是我发的。」

桑旗眸底露出嫌恶:「桑宁,你今年都二十五了。

「这么多年,还要一直敢做不敢当吗?」

太多急于解释的,不甘的,委屈的话到了嘴边。

到最后,还是被他满眼再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硬生生压了回去。

许久,我到底是垂眸:「嗯,知道了,我的错。」

如果,只有这个答案让他满意的话,就当是如他所愿吧。

桑旗轻轻笑了一声:「思思说的没错。

「你就该多吃点苦头,才能学懂事一点。」

我抬头,刚好撞上沈思思的目光。

无辜,而又有掩不住的得意。

当初爸妈还在世时,和沈家是世交。

沈思思是沈家的小女儿,独生女。

总是厚着脸皮,赖在桑旗身后叫「哥哥」。

那时候,我会不满驱赶她,而桑旗从不会搭理。

转眼,他们也能这样亲近了。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

再回神时,桑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手机上,师兄发了短信进来:

「出国留学的名额,你真的不要吗?

「当初你大三辍学,陈导就特别遗憾。

「这次特意为你多要的名额,费用全包。」

我看着那条短信,有些恍神。

那边再发来信息:「舍不得桑旗?」

我到底没再迟疑。

伸手,回了信息过去:「考虑好了,我愿意去。」

半空中,弹幕又开始疯狂刷屏。

「太好了,炮灰妹妹终于要出国了吗!」

「所以,男主是不是很快就要认我家女鹅当亲妹妹了?」

「呸呸呸,什么亲妹妹!直接看甜甜的爱情线不好吗?」

「可这不是兄妹文吗?」

「思思跟男主又没有血缘关系。

「相信我,后面一定有他们的感情线!」

疯狂刷动的文字,看得我有些眼花,连带着思绪也渐渐恍惚。

一些关于剧情的东西,强硬涌入我的脑子里。

我才知道,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追妻虐文。

而我身为男主的炮灰妹妹,不久后会走向死亡或失踪。

男主伤心之下,将女主沈思思当成替身妹妹。

再渐渐滋生情愫,两人走到一起。

而我存在的痕迹,慢慢被彻底抹除,无人再在意。

所以,出国彻底离开,是我逃避死亡的唯一选择。

我与桑旗相依为命的二十余年,不过是书里匆匆带过的一笔。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寒风像是吹进了骨头里。

直到手机猝然响起。

我看向来电显示,是「哥哥」。

一瞬甚至感觉,是自己看花了眼。

那边桑旗冷淡的声音传来:「回老宅。」

装腿瘸的事情败露,他也彻底不演了。

之前他谎称公司破产,说将老宅卖了去抵债的事,显然也是假的。

我想起,这五年我一直住的,那处月租不到五百的老旧民房。

也难为桑旗,偶尔能在那里住得下去。

我哑声:「我就不回了吧,我东西都还在出租屋里。」

反正,离出国也不剩几天了。

那边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径直挂断了电话。

我直觉不好,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回了窄小的出租屋,打开门,我的卧室却已是一片狼藉。

中年房东正翻出我的最后一件衣服,随手扔在了地上。

抽屉里我的东西,也全部被翻得乱七八糟,大多撒落了一地。

不等我出声质问。

女房东听到动静,已经回过身来看向我,怒目圆睁:「你还敢回来!」

她扑上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

「今天房租不交齐,你别想离开!」

我一瞬愣怔。

突然想起之前每月的房租,我怕桑旗忘记,都会盯着他转给房东。

因为担心他没有工作,心里不踏实,我赚的钱也都会习惯转给他。

但这个月,我实在太忙,忘了叮嘱他。

房东尖声指责:「你哥刚刚来收拾行李,直接说没钱,现在你也装傻!

「早就看出来,你们想赖账!」

我脑子里昏涨得厉害。

突然又想起,桑旗挂电话时的那声冷笑。

这一切,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装了五年,他大概早就迫不及待,要将恨意宣泄出来。

我在一阵头晕目眩里,吃力摸出口袋里的钱。

还不等开口,已经被房东一把夺了过去。

算算我剩下的钱,不到两百,也只够抵这小半月房租。

我几乎是撑着墙面去卧室,胡乱捡拾地上的衣物。

胃里早饿得火烧火燎地疼,打算收拾点东西离开。

其他的,只能再想办法。

房东拿了钱,声音却并没就此打住:

「就没见过兄妹俩租一间卧室住的。

「哥哥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也不差钱。

「呸,你该再赔我屋子的清扫费!」

我脑子里嗡嗡响,连带着理智也有些失控。

话语实在刺耳,我恼怒吃力想要站起来。

没等直起身,眼前发黑,狠狠栽倒了下去。

有些涣散的意识里,我听到「砰」地一道声响。

分不清脑子是撞到了哪里,混着开始尖锐的耳鸣声。

房东仓皇丢下一句「收拾东西赶紧出去」,就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昏迷了一场。

醒来时,四周格外死寂。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有雨点敲打在窗台上的声音。

我拿了行李,离开了出租屋。

经过小超市时,我看到老板走出来。

将一袋坏了的水果,和几只大概是过期了的面包,丢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我看了好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突然格外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突然想什么时候,我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捡了一只还没拆包装的面包,蹲在路边看了好久,才到底是拆开了吃。

好在夜色深了,没人会注意到,否则实在也挺丢脸的。

手机响了一下,微信显示有信息。

我点开,看到桑旗有一条撤回消息的记录。

看着看着,视线不知怎么就模糊了。

其实他多半真的只是发错了信息,或者那条信息,也只会是骂我嘲讽我的。

可我这种人,向来擅长自欺欺人。

想着或许都这么晚了,他也会有点担心我。

我摸摸衣兜,也已经身无分文了。

最终,还是给桑旗打了个电话。

反复打了好几次,那边终于才接。

晚风太大,我有些含糊开口:「你能不能来接我?」

我没钱打车了。

走去老宅,也走不了那么远了。

那边默了好一阵,才笑了一声。

声音里,大概是带着胜利和解气的愉悦:

「怎么了,你自己没有腿吗?」

半点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到那边「嘟嘟」的挂断声。

其实桑旗装腿残的那五年,对我也并不好。

他会将我深夜忙完回家,熬夜给他炖的汤,打翻在地上。

他会在我累到脱力,求他接我去医院时。

笑着对我说一样的话:「怎么了桑宁,你自己没有腿吗?」

可那时候,我相信他骗我的腿残,骗我的抑郁症。

我自我安慰,他是因为抑郁症,才会对我不好。

现在才明白,他就是恨我,认定我发了短信害死了爸妈,所以不想我好过。

其实,其实或许,我早该察觉到的。

他从很久前开始,就厌恶我了。

我就着寒风,啃完了面包。

长夜街道死寂,想想桑旗是不可能来了。

我实在没了别的办法,硬着头皮,给师兄周斯年打了个电话。

说起来也挺过意不去的,这个点,他那边应该是凌晨。

但他接听得很快。

我不想多耽误他睡觉,再难以启齿,也还是开门见山开了口,问他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那边半晌沉默。

我耳根有点发烫,突然想他出国留学几年来,我跟他的往来其实就很少了。

这样贸然借钱,也挺不合适的。

我仓促想打住话题,结束通话。

直到那边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我意识混沌,甚至开始有点分不清,那边是周斯年,还是桑旗在说话。

我糊里糊涂报了地址,就结束了通话。

其实我清楚,不会有人来的。

周斯年远在国外。

他问了我的地址,多半也只是转告桑旗。

视线模糊里,那些弹幕,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烦人精,又想装可怜把男主叫走!」

「还好男主不是傻子,知道今天思思过生日,得陪着她。」

「要是敢丢下思思,以后追妻火葬场的时候,我们可不原谅他!」

哦,原来今天沈思思过生日啊。

以前桑旗也会陪我过生日。

爸妈不喜欢陪我们。

他一个直男,却会给我定粉色皇冠的蛋糕,给我买公主蓬蓬裙。

他有几年,没陪我过过生日了?

我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坐在街边快睡着时,隐约听到有人叫我:「桑宁。」

我吃力抬起头,看到颀长的身影,朝我靠近过来。

我努力睁眼,想看清楚来人是谁。

直到模糊听清了,是周斯年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桑旗呢?」

我想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张开嘴,胃酸却倏然往喉间涌。

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不等我起身冲向垃圾桶,呕吐物已经溅到了,担忧想要搀扶我的周斯年的衣袖上。

喉间都是咸腥,我吃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浑噩,我不断重复那三个字。

周斯年蹙眉,似乎跟我说了什么,我也没能听清。

只隐约听到,「医院」两个字,应该是要送我去医院。

我被他扶着站起来,本能地拒绝:「不用,我不去医院。」

桑旗装了五年腿残,也在医院治了五年。

这五年里,我拼了命赚到的大半的钱,都交到了那家私立医院的窗口。

也不知道那边与桑旗,是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竟也陪他演了五年。

我不想再去那里了。

周斯年扶我去车边,嘴上说着:「那先去我家。」

直到前面不远处,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松开。」

我费力抬头。

在光线并不明朗的街道上,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了,面容冰冷的桑旗。

他肤色冷白。

大概过来时没注意,左脸上还沾着一点淡粉色的奶油。

沈思思的生日,他该是从那边中途离开的,脸色自然不可能好看。

我侧开视线,轻声对周斯年开口:「麻烦你了,师兄。」

车门拉开,我要上车。

身后,是向来情绪淡漠的桑旗,难得似乎有点失控的声音:「桑宁,站住!」

我没理会,径直上了车。

关上车门前,我听到桑旗恨极的声音:「害死了我爸妈。

「桑宁,你跟周斯年夜深人静时,不会做噩梦吗?」

扶着车门的手,倏然僵了一下。

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扯上周斯年,可能真的是气到失了理智。

隔着车窗,我看到桑旗满是愤然的面容。

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独自站在那里,又显出落寞。

手上有些颤抖。

我闭上眼,他的脸立马消散。

视线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我仿佛又看到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放学后,牵紧我的手回家的桑旗。

我打从记事起。

对于父母的记忆,其实就很模糊。

他们不喜欢我,厌恶陪伴我。

十二岁时,我偶然听到,家里保姆说起:

「当初她妈怀她时,跑了好几趟医院,想要流产。

「偏偏她妈又贫血,真是算她命硬。」

那天正是除夕。

爸妈在国外过年,家里除了保姆,只有我和桑旗。

我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在除夕夜有爸妈陪着放烟花。

桑旗就也买回了烟花,牵着我说去楼顶露台上放。

经过厨房时,我们刚好听到保姆打电话,声线嘲讽拿我当谈资。

我抱在怀里的烟花,乱七八糟洒落了一地。

咬着唇,却还是没控制住,溢出了哭声。

十五岁的桑旗冲进厨房,黑着脸一把夺过了保姆的手机,狠狠砸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碎裂,保姆气得抬手要扇他巴掌。

我下意识扑上去,挡到他前面。

再是火辣辣的刺痛,在脸上迅速散开。

等我再回过神时,保姆已经尖叫着捂住手臂,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来。

再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桑旗就站在她面前,拿着菜刀的手在颤抖,双目血红。

我颤声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动,像是石化在了原地。

隔天爸妈从国外赶回来,赔了保姆一笔钱,拽着我跟桑旗去道歉。

桑旗将我护在身后,冷眼瞪着那个保姆:

「下次再说小宁的坏话,小心你另一条手臂。」

爸爸怒极将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妈妈沉默好半晌后,开口道:

「把桑宁送走吧,让别人去养。」

我吓到脑子一片空白。

但从小到大,几乎是长进了骨子里的、对父母的惧怕,让我不敢反驳爸妈的话。

桑旗回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们送走她,我就跟她一起走。」

爸妈大发雷霆。

丢下一张银行卡给桑旗,直接连夜又出了国。

那之后,桑旗辞退了保姆,我们没敢再请新的。

家里没了大人,他开始系上围裙,清早给我煎蛋烤面包,我们再一起去学校。

放学后他不再约人打游戏,学着去菜市场买菜。

晚上他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我们在窗边相对而坐。

他端起果汁,轻轻碰了碰我的玻璃杯,看向我红了的眼眶。

灯火下,他的眸底都是温和:「有哥哥在呢,怕什么。」

直到许多年后的那晚,爸妈因为一条短信,在大雪夜开车去找我。

因为路面结冰,视野不清,发生车祸。

时至今日父母的死状,早已让我很难想起来。

我只能记得,那天是我一时兴起想找一张全家福,进了书房。

却在书桌上,看到了桑旗的一封情书,撞破了他的恋情。

那晚桑旗对我坦言,他有一个相爱多年的女友,但爸妈反对他们在一起。

所以他打算,带着那个女孩,去国外定居,永远不回来了。

彼时已二十三岁的桑旗,谈了恋爱再正常不过。

但我还是劝他:「出国定居不太合适。

「永远不回来了,更不行,不要一时冲动。」

一向冷静自持的桑旗,那晚情绪却异样激动。

他打翻了茶杯,怒声质问我:「怎么就不行?

「我不和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要一辈子陪着你守着你吗?

「桑宁,你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吗,离开我不能活吗?

「还是说你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

我周身血液往头顶冲,极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实在无法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情绪失控,扇了他一耳光。

我们大吵了一架。

到最后,书架上的书,和杯盏笔架,全部乱七八糟撒落了一地。

直到许久后,我慢慢平静下来,再冷声开口:

「你该去看看精神科。

「我跟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带你去看看。」

桑旗猩红着眸子瞪着我,没再说话。

我离开书房,出去时,才发现手机落在了公司。

我赶去公司接手机,再在拿到手机时,接到了电话,得知了爸妈的死讯。

而我的手机里,半小时前,多出了一条发给妈妈的短信。

桑旗大概不会忘记,那晚我离开书房时,还跟他说了,要去找爸妈。

所以时至今日,他从未真正相信过,那条短信并不是我发的。

所以五年来,他装腿残,装抑郁,装破产。

不过是乐得看我当个小丑,被耍得团团转,陷在淤泥里苦苦挣扎。

我拉回思绪时。

周斯年已经将车开去了他的住处,给我腾出了一间卧室。

我忍不住问他,回国前他在奥克兰,有没有见到桑旗的那个女朋友。

这五年里,我再未听桑旗提起过那个女孩。

或许因为爸妈的离世,桑旗跟她分开了。

当初他为了那个女孩,不惜永远定居国外,想来也是深爱的。

周斯年将冲好的姜茶递给我,闻言神情一愣:「什么女朋友?」

他记性似乎变差了。

我跟他解释:「五年前桑旗谈过的那个女孩。

「谈了好些年的,你不是知道吗?」

周斯年的神色更怪异了。

默了好半晌,他才温声道:「桑宁,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感觉他的脸色越看越奇怪。

深夜我躺在床上,四周漆黑死寂。

想到周斯年说的,这周末就出发。

我点开手机软件,订好了机票。

微信响了一下,桑旗又发了信息过来:「桑宁,回家。」

我盯着那条信息,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句陌生的话,也是桑旗的声音。

孤儿院的门口,十五岁的桑旗牵住我说:「桑宁,我带你回家。」

真是疯了。

我明明打一出生,就是桑家的孩子。

周斯年说得没错,我可能是真的累了,该休息了。

那边桑旗又打来了电话。

多半也只是无法忍受,我突然不听话。

我将手机点了静音,再丢在了床头柜上。

闭上眼,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梦境混乱里,我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书房。

书桌上的情书,写满了桑旗对另一个女孩的爱意,和他打算带女孩出国定居的决心。

再倏然间,那些字迹被风吹去,化成了少年隽秀的、却又狰狞简短的一行字:

「希望二十八岁的桑旗,娶到了桑宁。」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

窗外夜凉如水,我周身都是冷汗。

梦境太过荒诞,让我太久没能回过神来。

睡意全无。

我坐在床上,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手机里,桑旗发来了最后一条信息:「桑宁,你会后悔的。」

我一头雾水,却又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我收拾完下楼时,就听到,周斯年面色凝重在打电话:

「我已经转正一个多月,你们无故辞退是违法的!」

「这不可能,我没有泄露公司机密!我可以起诉你们!」

他情绪显然很糟糕。

连我走近了,都一时没有注意到。

我隐约听到了,电话那边冷漠的声音:

「我们手里有确凿的证据,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再是隐约混进来的,男人谄媚的声线:

「桑先生,合同能签了吗?」

我回想起桑旗最后的那条短信。

再迅速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斯年仓促出了门,该是去找公司理论,或许联系律师打官司。

他一向是沉稳的,此刻背影也显出了一丝狼狈。

当初他厌恶周父的行事作风,跟周家断了关系。

后来自己摸爬滚打,半工半读上完了大学。

再出国留学,在国外端盘子做兼职。

别人都说他有魄力,可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如今留学完回国,为了这份体面的工作,他也付出了太多努力。

我去了桑旗的公司。

前台拒绝了我要见桑旗的要求,声线冷漠:

「桑总交代过了,他现在没有妹妹。

「桑小姐,你似乎也没有要谈的公事。」

我被赶出了大门,在寒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

桑旗的短信,才如同施舍一般发来:「上来。」

我进电梯时,耳边似乎都还是呼呼的风声,昏沉到头痛欲裂。

办公室里,桑旗低眸不紧不慢签着文件,他不愿看我。

我也不好催他。

在头昏脑涨里,视线有些模糊地,盯着他不断签字的动作。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我猛地回过神来。

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停下了签字的动作,冷眼看向了我。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如今厌恶我。

所以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周师兄是无辜的外人。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他?」

桑旗将手上的签字笔,猝然丢到了桌子上。

金属钢笔与桌面的碰撞声,突兀砸在人的心口上。

他冷笑了一声,看向我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利刃:

「周斯年无辜?

「当初爸妈一走,桑家企业有多少单子,差点到了周家手里。

「桑宁,你还在装什么傻?」

我下意识解释:「那是周父想趁火打劫。

「周斯年跟周家早已断了亲子关系,没有他的错。」

桑旗声线里浮起恨意:

「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无辜,暴雪夜给爸妈发短信的你呢?也无辜吗?!」

我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情绪濒临崩溃,几乎是嘶吼出声:

「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那条短信不是我发的!」

话落时,眼泪不知怎么掉了下来。

滑到唇角,都是咸涩的味道。

我狼狈抬手,胡乱擦了一把。

视线余光里,似乎看到桑旗冷嘲热讽的神情,倏然僵滞住。

我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有些别扭地侧开了头,看向了窗外。

我只能再看到他半张侧脸,无法再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

我缓缓冷静下来。

再到底,只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随你吧。」

我回身,往办公室外走。

身后是桑旗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

「真希望当初,爸妈说要把你送走时,我没有阻拦。」

我猝然僵住步子。

无形的痛意,似是在四肢百骸间弥散开。

许多年前,在我最无助的那个夜晚,唯一坚定站在我身前的哥哥。

在多年后的今天,到底也开始后悔,没有早点抛弃我。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很快就要走了。

没关系,他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我没再回头,只哑声道:「那就当我被送走了,以后别再见了吧。」

身后,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我没停留,离开了这里。

走出电梯时,外面一场大雨说来就来。

我倒也不打算糟践自己的身体。

哪怕前台对我没有好脸色,还是赖在大堂门口,打算等着雨小一点再走。

我下来不久,桑旗却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还不至于自作多情,觉得他是跟着我下来的。

所以侧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将手机拿在耳边,是在打电话。

也不知是不是,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走过来,刚好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一个电话打了很久,他迟迟没有离开。

我有些如坐针毡。

盯着外面的雨看了好几次,偏偏雨势越来越大。

他终于挂了电话,却仍是不走。

算算这个点,本该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才对。

我实在觉得有点奇怪,没忍住侧目,迅速瞟了一眼。

却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他也不躲,就仍是那么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

坐得近,我闻到他身上,有些浓烈的酒味。

想想刚刚在办公室里,看到他办公桌上,只剩下小半瓶的威士忌。

想着我在国内也不剩几天了。

我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少喝点酒吧,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桑旗难得没有反驳。

仍是没什么好脸色,好久后,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外面雨势终于渐小。

看模样,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了。

我起身往外走。

桑旗突然跟着起身,将一把伞递给了我。

那是公司里定制的伞,每一把伞,伞柄处都刻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那是桑旗要求的,曾经我们也是关系很好的兄妹。

我接了伞,道了声谢,仓皇迈进了雨幕。

身后,桑旗似乎还说了什么。

雨点敲打伞面,我没能再听清。

我回了周斯年的住处,打算跟他道歉,关于害他丢了工作的事。

刚进门,却听周斯年无奈说起:

「老板说是弄错了。

「收回了辞退信,又开掉了造谣说我泄露公司机密的员工。」

他说着,神情又有些狐疑:「真的是弄错了吗?

「我在电话里似乎还听到了桑旗的声音,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我愣了一下。

到底还是没提去找过桑旗的事,只摇头道:「没有。」

剩下的几天,我开始忙着准备出国的事情。

之前做的几份工作,能结到的工资,都结了。

我又拿着国外那边学校给的补贴,还了借周斯年的钱,再买了些出国要带的东西。

行李都收拾妥当,细碎的事情,都渐渐处理好。

出国那天,刚好是我生日。

我请了昔日一起工作过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同事,一起吃了顿午饭。

她们与我道别,又纷纷红了眼眶。

离开饭店时,我看到商场外的广场上,挂起了红灯笼。

临近过年,新年的气氛,渐渐开始洋溢开来。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无数个除夕夜。

都是我与桑旗两个人,相对而坐,彼此碰杯预祝新年快乐。

那时候,我遗憾没有爸妈陪伴。

而他安慰我说:「以后每年的除夕和新年,我都会陪着你。」

今年,不会了。

风突然吹疼了眼。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突然就见到,桑旗站在了不远处。

我以为是一时错觉,直到他真的朝我走近了过来。

我们也开始,变得这样陌生。

连这样站得近一点,我都开始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好一会后,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

风很大,他的声音实在有些低,让我差点没听清。

他说:「生日快乐。」

我突然就红了眼。

桑旗有些不自在地又开口道:「刚好客户送了个蛋糕。

「粉色的,你大概喜欢,回家拿给你吧。」

可能人临别之际,总是会容易动容一些。

我一瞬没忍住,差点掉了眼泪。

都要走了,无论再多恩怨,或许也是该道个别的。

我上车,跟着桑旗回了老宅。

坐在车上又拿出手机,偷偷看了下航班时间。

其实我没多少时间了。

但想着等会如果来不及,就改签晚一点的航班。

到了老宅,桑旗将盒子里的蛋糕取出来。

一起被带出来的,是一张粉色的贺卡,掉落到了地上。

我蹲身去捡,最先入目的,是「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像是一记重拳,倏然砸在了我身上。

我突然想,我怎么会觉得,时至今日桑旗真的还会,陪我过生日呢?

我装作没看到,上面桑旗的有意嘲弄。

将贺卡捡起,再放到了一旁。

桑旗取出蜡烛,要插到蛋糕上。

通明的灯火下,我看到他看向我,眸底带了笑意。

如同许多年前,会温和笑着看向我的桑旗。

可我知道,如今的桑旗,早就不会对我笑了。

如同此刻我在他眸底的笑意里,看到的只有虚伪和讽刺。

不等蜡烛插到蛋糕上,他的手机响起。

他按了接听,我听到那边,沈思思的哭声。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我在餐桌旁坐下,安静等待着。

直到桑旗低声说了什么后,那边沈思思有些激动地追问:

「桑旗哥,你真的不来吗?」

桑旗微低下了头,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

好一会后,他看了我一眼。

那张写着「沈思思」的贺卡,还放在我的手边。

其实他倒也不必,这样装模作样地迟疑。

我开口道:「那你先去吧。」

桑旗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嘱咐我:「等我回来再许愿。」

我点了点头,他迅速回身离开。

我坐了一会,还是起身,快步走出了玄关处。

桑旗匆匆走下台阶,走向停在前院的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以前爸妈还在世时,每次桑旗有事离开。

我如果目送他,他一定会回头。

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能看到我。

但这一次,他利落拉开车门上车,再开车离开。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空气中,弹幕又开始狂刷:

「自作多情的女配,这下该死心了吧!」

「拿了本该属于我家女鹅的蛋糕,这下你一个人好好吃吧!」

「吃完了赶紧走,总算要走了!」

我闭了闭眼,那些弹幕终于散开。

我回了屋。

看向那只粉色天鹅的蛋糕。

最终,还是在贺卡背面,留下了一行字。

「我走了,大概以后都不回来了。

「蛋糕我没有动,还给沈思思吧。」

这样,也勉强算是道别了吧?

手机响起,周斯年打了电话进来。

算算时间,还好还来得及,也省了改签。

我打了车,去了机场。

海市街边的积雪,路边渐渐挂起的新年灯笼,连带着桑旗的脸。

都渐渐消失不见。

机场候机时间,我跟周斯年一起吃了点宵夜。

手机放在餐桌上,我吃着东西,有些走了神。

直到周斯年问我:「在等电话吗?

「到了那边得换卡才方便,有还没打的电话,记得早点打了。」

我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

周斯年神色狐疑:「但你盯着手机,看了许多次了。」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仓促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周斯年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出国的事,你跟桑旗打了招呼吧?」

我想起,我在贺卡背面写下的字。

点头:「嗯,打过了。」

周斯年下意识追问:「那他没有……」

话到一半,又没了下文。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算了。」

我轻声道:「没关系,他不会在乎的。」

如桑旗所说。

真希望当初,爸妈要把我送走时,他没有阻拦。

那么现在我要走了,他也只会拍手叫好才是。

周斯年沉默看向我,他又露出那样怪异的眼神。

大概,是觉得我可怜。

过安检,我要将手机递出去时,桑旗打了电话进来。

安检人员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愣了片刻,到底是按了接听。

走到一旁,没有继续过安检。

那边桑旗时隔多年,难得语气不算差,甚至带着点内疚。

我多了解他啊。

都不用听下文,我就清楚他要说什么了。

机场有些嘈杂,他的声音也模糊了些:

「思思这边有点麻烦,你先在老宅住下。

「明天吧,明天我再买个蛋糕,给你补过生日。」

他明明知道,生日就是生日,隔一天就不是了。

当初爸妈不愿回国,也这样说时。

桑旗会冷笑道:「装模作样。」

而现在同样的说辞,他自己也开始用了。

都要走了,我也无意让他为难。

最终,到底也只说了一句:「嗯,没关系。」

还好,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去,所以没在那里等他。

挂了电话。

我没再迟疑,将手机关机。

过安检,登机。

飞机升入万米高空,海市渐渐消失在云层。

那么哥哥,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

桑旗不知怎么,心跳似是停跳了一拍。

他突然感到不安。

像是有什么,向来触手可及的东西,突然被抽离开来。

病床上,面容苍白的沈思思,软声软语叫了他好几声:「桑旗哥。」

他没听见。

视线仍是一动不动,紧盯着渐渐屏幕熄灭的手机。

直到沈思思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

再很是关切地开口:「我最近又想起了那张信纸。

「桑旗哥,既然信纸你还一直留着。

「你真的不打算再跟桑宁说一次吗,要不要我帮你去说?」

桑旗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急声:「不用!」

沈思思奇怪地看向他,神情里都是不解:「为什么?

「桑宁只是被桑家资助而已,她将你当成了亲哥哥,也只是记忆出了问题。」

桑旗当然清楚,桑宁不是妹妹。

她不过是桑家资助的孤儿。

否则,他也不可能对桑宁,生出了异样情愫。

可是有些话,还是不能再说,不敢再说。

他不敢忘,桑宁五年前将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时,说的那句话:

「再有下次。桑旗,我们就永远不用再见了。」

思绪被硬生生拉回。

桑旗哑声,重复那句话:「总之,不用。」

沈思思「哦」了一声。

捂住头,又开始抽泣:「我最近头痛越来越严重。

「医生说,是偏头疼又加剧了。」

她说着,从床上爬起来,哭着扑进桑旗怀里:

「桑旗哥,我会不会死?」

她身上并不算浓烈、却让桑旗无法忽视的香水味,撞入他的鼻腔。

桑旗闻着实在倒胃口,竭力忍住想推开她的冲动。

嘴上安慰她说「不会」,思绪却早已飘远。

明明都躺在了病床上,嘴上说得那样难受,却还没忘记喷香水。

桑旗不止一次,开始忍不住怀疑,沈思思的病,真的有发作得这样频繁吗?

她一次次将他从桑宁身边叫走,真的是那样无意吗?

她一次次提及那张信纸,说要告诉桑宁,真的不是刻意的威胁吗?

想到桑宁,桑旗忍不住回想起,桑宁最后的那句:「嗯,没关系。」

一种毫无来由的心慌不安,汹涌而来。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为什么总觉得,桑宁太过平静的话语里,意味着别的、他无法接受的东西?

她真的还乖乖待在老宅里吗?

好不容易哄住了沈思思,找到借口离开。

桑旗再无半点迟疑,深夜飙车回到了老宅。

推开门,却已没见了桑宁的身影。

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室内温暖,桑旗却感到遍体生寒。

粉色天鹅的蛋糕,还安然摆放在餐桌上。

桑旗自我安慰,桑宁或许只是去楼上休息了。

或许只是等不及,今晚离开了。

他说了明天给她补过生日,她没有拒绝。

那么无论如何,明天总会过来吧?

蛋糕旁边,似乎还放着一张卡片。

那是什么?

桑旗没有印象。

走到餐桌旁,几步路的距离,却突然显得很是吃力。

桑旗渐渐看清了,那张卡上的字迹。

是他最熟悉的,桑宁的字迹。

「我走了,大概以后都不回来了。

「蛋糕我没有动,还给沈思思吧。」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像是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的一盆凉水,从桑旗的头顶淋下。

什么叫做,蛋糕还给沈思思?

什么叫做,以后都不回来了?

身形一晃,桑旗差点踉跄栽倒下去。

极度的慌乱不解,混着愤然,让桑旗一把扯过了那张贺卡。

再看到了,贺卡正面的几行字。

「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他特意给桑宁定做的蛋糕,那个蛋糕店是疯了吗?!

所以,桑宁看到这张贺卡,却没有告诉他时,她在想什么?

在想他是故意叫她过来,用一个不属于她的蛋糕,来羞辱戏弄她的吗?

可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一瞬汹涌而来的恐惧不安,混杂着近乎暴怒的情绪。

让桑旗给蛋糕店打去电话时,掌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直到那边,店长很是无奈的声音传来:

「桑先生,是沈思思沈小姐下午来过。

「她说这蛋糕是您给她订的,让加上她的名字。

「我们看您之前几次订蛋糕,都是给她订的,就没再跟您确认……」

桑旗额角青筋直跳,脑子里好一阵嗡嗡作响。

这五年来,无数次他想去找桑宁,或者陪伴桑宁时。

总是梨花带雨一脸无辜、用一个电话将他叫走的沈思思。

在这一刻,让桑旗彻底无法再忍耐。

桑旗黑着脸打过去电话。

演了五年的温和,在这一刻彻底荡然无存。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质问:「沈思思,好玩吗?有意思吗!」

那边沈思思的哭声,又开始响起:

「我只是碰巧过去,以为是你给我订的。」

桑旗连声冷笑,愤恨渐渐摧毁他的理智:

「我上午告诉过你,晚上要陪桑宁过生日。

「沈思思,你的虚伪做作,令人恶心!」

那边好一会的静默,再是难以置信地抽泣:

「对不起,我去跟桑宁道歉,也帮你把信纸上的东西告诉她……」

桑旗眸底,只剩下一片猩红。

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那就去吧。」

「沈思思,不用再威胁我。

「我想娶桑宁,你去告诉她吧。」

如果沈思思注定无休无止地纠缠。

如果桑宁与他,也注定越来越远。

那就去告诉桑宁,他还是贼心不死,还是想娶她。

就让桑宁恨他,彻底地恨他。

也好过现在,他们开始无数次地,相对无言,如同陌生人。

手机那边,是沈思思慌张而震惊的声音:「桑旗,你,你……」

桑旗扯动嘴角,一字一字开口:「去说吧,去告诉她吧。」

如果,她还能联系到桑宁的话。

那边,终于再也没了声音。

通话时长仍在跳动,桑旗拿过手机,跌跌撞撞,走上了楼。

他找了每一间卧室,再是露台,书房。

他想找到桑宁,可是,他找不到了。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短信:「你去哪里了?」

可是,石沉大海。

桑旗找遍了每个地方,再进了书房。

窗户没有关。

深夜的风无声吹进来,吹落了书桌上的那张信纸。

十八岁的桑旗,在上面留下的字迹,到如今已经开始泛黄。

桑旗恍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桑宁的时候。

那一年,桑旗十五岁,父母带着他,去福利院里探望孤儿。

不到一天的探望,却跟过去了无数摄像镜头。

桑家父母连开两场直播,不过是为了家族企业的上市。

到最后给福利院,就捐了五千块钱。

桑旗看得好笑。

偏偏探望快结束时,桑家父母还要在镜头前作秀。

随手招来了刚好经过的一个小女孩,说要资助她读书。

媒体面前说说而已,他们根本没这种兴趣。

桑旗看得好笑。

也不知什么心理作祟,他径直走上前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生生看向他,好半晌,才说了「温宁」两个字。

桑旗在父母慌乱警告的眼神里,伸手,径直牵住了小女孩的手腕。

他说:「我父母要资助你。

「你是孤儿,以后就跟着桑家姓吧。

「桑宁,我带你回家。」

十二岁的桑宁,就这样跟着他回了桑家。

她多傻啊,真以为桑家父母是诚心资助她。

真以为桑旗带她回家,是善心发作。

所以她总是结结巴巴地,对不耐烦的桑家父母千恩万谢。

再在后来,桑家父母有事离家时。

桑家的合伙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深夜闯进了桑家,再进了桑旗的卧室。

在桑旗摸出枕头下的刀子,要刺向那个男人时。

男人身后,已经有另一把刀子,扎进了他的心脏。

窗外雷声炸开。

桑旗在一瞬而过的闪电光亮里,看到桑宁被吓到死白的一张小脸。

桑旗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像是一记重拳,剧烈地、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口。

十五岁的桑旗,第一次尝到被保护的滋味。

有些可笑,这滋味却来自,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桑旗在昏暗里都能看到,桑宁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可被她抓在手里的刀子,还在拼命刺进男人的心口。

直到男人在剧痛里,怒不可遏回过身,再一把掐住了桑宁的脖子。

那样纤细的脖子,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被折断。

桑旗周身颤栗握着水果刀,扑了上去。

那一晚,卧室里死掉了一个人。

十五岁的桑旗心里,也住进了一个人。

桑宁仍是那样天真,重伤剧痛里,还联系了桑家父母。

却不知道,在她进抢救室的时间里,桑家父母赶回来。

一人一耳光,狠狠扇在了桑旗脸上。

桑父的声音,似乎是要杀了他:

「你知不知道,赵总死了,我丢了多大的单子?!」

没有父母疼爱的,不只是桑宁。

所以后来,桑宁二十岁那年。

桑旗有意让她进书房,看见了他十八岁时写下的信纸。

他想,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是多年相依为命的人。

他们也是理所当然最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人。

可回应他的,是桑宁错愕而愤怒的一耳光。

和她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桑旗,你疯了吗?

「你父母不可能愿意看到,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桑旗的脸狼狈偏向一旁,讽笑出声:

「他们不愿意看到,那就去死好了。

「死了,就看不到了。」

他的事情,他的选择。

为什么要关心,那两个人愿不愿意?

桑宁似是气急了,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打翻了茶杯。

再是书架上的书,书桌上的笔架。

最后全部被她摔到了地上,余下满地的狼藉。

桑旗平静地看着她。

再在她终于停下来时,下定决心开口:「为什么要管他们。

「我们可以出国定居,永远不再回来。

「桑宁,我已经可以赚钱了。

「我能养你,不需要你再指望他们恶心人的资助。」

桑宁摔完了东西,神情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她淡声开口:「你该去看看精神科。

「我跟你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带你去看看。」

「再让我听到见到那样的话。以后我们,就永远不要见面了。」

桑旗只听到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不要见面了。

他突然感到恐惧,急步追出去,声线颤动:「桑宁,我们再谈谈。」

可走出书房的人,离开了家,再没回头。

那个下着暴雪的夜晚,桑旗父母收到了桑宁发过去的一条短信。

约他们在咖啡厅见面,说陈总也在那里。

陈总是桑旗父母最想谈合作的企业老总,所以他们连夜冒着大雪,赶了过去。

再因为视线不清,大雪里刹车失灵,发生了惨烈车祸。

后来灵堂上,桑宁哭着跟桑旗解释,那条短信不是她发的。

那晚她将手机落在了公司,等接到手机时,车祸已经发生。

桑旗想都没想,就说相信她。

他什么都信她,何况那两个人的死,他又不在乎。

那对曾将他送去合伙人房间的所谓父母,他早就恨不得他们去死。

可丧事结束后。

桑旗深夜担心桑宁,去接她时,却偶然听到了她和周斯年的谈话。

桑宁声线平静放松:「总之,跟谁结婚都可以,桑旗不行。」

周斯年轻笑:「嫌弃他?」

桑宁半晌沉默,该是默认。

好一会,才再开口:「谁都可以,跟他我不愿意。」

桑旗的步子,硬生生被定在了原地。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嫌弃他」三个字。

他们指的是什么,桑旗最清楚不过。

当初他被父母,亲手送进那个中年男人的房间。

那件事情这一辈子,桑旗只告诉过桑宁一个人。

曾经他总想,这世上只有她,不会嫌恶他,只会心疼他。

可原来,她也会嫌恶心。

她将那件事,当成了故事,说给了周斯年听。

那一晚,桑旗冲出去,蹲身在街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时隔多年再一次尝到了,被所有人厌恶和抛弃的滋味。

那一晚他回了老宅,翻出了这些年小心翼翼留存的,有关桑宁的所有东西。

除了那张信纸外,全部拖去了客厅,再直接将硕大的纸箱点燃。

火光漫开,染红了他的眼。

他在猩红的视线里,看到了冲进来的桑宁。

真奇怪。

都恨到了那种地步,他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想到的却是还放在书房里的那张信纸。

还有桑宁前不久才说过的那句:

「再让我听到看到那样的话,以后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明明是愤恨交加,在那一刹那,却倏然成了恐慌。

桑旗仓皇起身,在逐渐燃起的大火里。

冲进书房,将那张信纸塞进了怀里。

再拽着桑宁,从熊熊火光里离开。

那一晚,沈思思捡到了,桑旗不慎掉了的信纸。

也是那晚,桑宁在医院昏迷了一场。

再醒来时,她的记忆突然错乱,将自己记成了桑家的亲生孩子。

桑旗恨她。

恨自己第一次完全信任的一个人,却到底是捅了自己刀子。

所以他有意报复她。

他说被大火毁了双腿,她就信。

他说公司破产了,他说得了抑郁,她也信。

她一天打五份工,小心翼翼攒下每分钱,全部给他去肆意挥霍。

桑旗尝到了报复的滋味,可他感觉不到快乐。

他恨桑宁,可他连真正恨她的原因,都不敢说出来。

只敢谎称,是认定她给他父母发了信息,害死了他父母。

可事实上,那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那两个人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为什么要关心?

谁关心?

他恨桑宁。

可他又发现,他还是爱她。

桑旗陷进了无尽的、痛苦的回忆里。

他找不到桑宁了,也无法再拨通她的号码。

书房冰冷死寂,他坐在大开的窗前,陷入了昏迷。

桑宁,去哪里了?

桑旗度过了,很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将自己关在家里。

在他拒接了秘书和助理的无数个电话后,公司渐渐陷入混乱。

助理找上门来,痛心疾首劝他:

「桑总,您回公司看看吧。

「那帮老东西浑水摸鱼,公司都要闹翻天了。

「您辛苦多年打拼出来的产业,真要看着它们被毁吗?」

那公司,是桑旗大学时,就开始白手起家做起来的。

桑家企业他没有继承。

那两个人死后,他就将他们的产业全部卖了,一分不留都捐了出去。

没别的,单纯觉得他们挣的钱恶心。

桑旗看向助理。

好一会,才失魂落魄开口:「我破产了,哪来的公司?」

他记得的,他五年前就告诉了桑宁,他破产了。

助理劝不动他。

隔天秘书就带着心理医生,再次找上门来。

桑旗告诉秘书:「再过来一次,你就收拾东西滚蛋。」

那之后,再无人来找他。

偌大的房子,如同变成了一座巨大而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的坟墓。

桑旗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又开了一瓶酒。

视线一晃,看到桑宁坐在他对面,举杯笑看着他说:「桑旗,新年快乐。」

他慌忙举杯与她碰杯时,对面的人一瞬消散。

收回了手,酒杯递向唇边,烈酒灼得心口刺痛。

那天桑宁最后一次去他公司时,跟他说:

「你少喝点酒吧,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现在,怎么不来劝他了?

打给桑宁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再在桑旗喝得醉意朦胧时,那边的机械音提醒他,桑宁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这一晚是除夕。

窗外远处烟花绽开的刹那,桑旗掌心捂住脸,再也忍不住,颤声呜咽。

他知道的,其实他知道的。

桑宁说走了,就是走了。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年关过去,新年的气氛也渐渐散去。

雪花消融,树梢开始冒出新芽。

桑旗时隔一个多月,终于走出了家门。

以前哪怕不敢说爱,但靠着恨,他也足够活下去。

而现在,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为了什么活着。

如桑宁所说的「嫌弃」,没有人不会嫌弃他,连他自己也嫌弃。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暗无天日的晚上,桑旗就该死在那里。

这样才不会,在后来不久后遇到桑宁。

他天真幻想自己也得到了救赎和在意,放弃了寻死的打算。

没有目的地,桑旗在街道边魂不守舍地游荡。

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是周斯年。

一个多月前,跟着桑宁一起消失了的周斯年。

桑旗骤然猩红了眼,几乎是扑上去,揪住了周斯年的衣领:

「桑宁呢?她人呢?!」

周斯年一瞬愣怔。

再回过神来,黑着脸推开了桑旗。

喝多了酒的桑旗,周身都是浓烈的酒气。

被推开了手,他轻飘飘朝后退了好几步。

周斯年冷眼憎恶看向他:

「不是巴不得她早点滚,现在不是正好如你所愿吗?

「再恨她想报复她,那五年也该让你报复够了吧?」

桑旗僵站在原地,一瞬说不出话来。

周斯年冷笑:「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

「五年前你突然开始那样恨她,是因为什么?

「别跟我说因为那条短信,别人信我可不信。」

周斯年最清楚,桑旗从来都恨他的父母入骨。

桑旗神情空洞,呆呆看向半空。

好半晌,他才近乎喃喃自语:

「将我的痛苦当成故事说给你听。

「说嫌我脏,跟谁结婚也不会跟我。

「像她那样虚伪恶心的人,不可恨吗?」

周斯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痛苦,什么故事?

「什么嫌你脏,桑旗,你是喝了多少?」

那样疑惑的目光,那样不明就里的神情,落入桑旗眼底。

桑旗突然感觉,一种毫无来由的不安和失重感,汹涌而来。

可是那晚,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开口时,他嗓子哑得厉害:「别装了。

「五年前小年夜那晚,你们在包厢外的走廊上说话,我都听到了。」

周斯年神情更加疑惑。

那实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仔细回想,想了好久,才终于想了起来。

原来,原来,竟就因为那样一件小事。

原来,竟就因为那样几句,让桑旗断章取义了的话。

原来,桑宁这五年来的痛苦和挣扎。

竟就因为,这样小的一个误会。

周斯年感到心口滞闷,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如果当时,你能再多听几句。

「就会发现,事情与你所想的截然不同。」

桑旗僵站在原地,他动不了了。

他听着周斯年,平静复述着,那晚他离开后,桑宁继续说的话。

「我是打一出生,就陷在污泥里的人。

「所以师兄,你不用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明知道,该被嫌弃的人是我。」

「我从小没得到过亲情,第一次得到,是桑旗给的。

「但我配不上他的,我有自知之明。」

「真要结婚的话,谁都可以吧,跟他我不愿意。

「我希望,他可以娶到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

八岁前的桑宁,从被妈妈怀上,就不被喜欢。

爸爸家暴嗜赌,弟弟学了他的暴力倾向。

妈妈溺爱弟弟,纵容弟弟伤害桑宁。

八岁那年,爸爸死在了被追债的路上。

妈妈丢下桑宁,带着弟弟跑了。

桑宁进了福利院,仍是被小朋友欺负和孤立的存在。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如同从天而降的桑旗,将她从淤泥里拉了出来。

「他那样的人,应该娶到最好最好的姑娘。

「不该是我,不能是我。」

桑旗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不断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周斯年轻轻笑了一声:「桑旗,你懂自卑吗?

「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怯懦,面对美好的东西时,下意识本能的退缩和逃避。

「不是不想要,是认定自己不会有。」

就像那晚,桑宁扇到桑旗脸上的一巴掌。

不是愤怒的指责,而是慌乱无措下的逃避。

「何况相比于爱情。

「她更害怕,连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努力维系着的一点类似亲情的东西,都会失去。」

「桑旗,你怎么竟会觉得。

「桑宁那样近乎将你视为神明的人,竟会嫌弃你厌恶你呢?」

关于那个故事,桑宁也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其实那一晚,桑旗在难以置信里,是有想过继续听的。

可巨大的愤怒和情绪失控,到底是驱使他离开了那里。

让他错过了后面的话。

后来或许,等他冷静下来后,也是会再去质问桑宁,得知真相。

可偏偏那晚,桑宁高烧了一场,之后记忆错乱,将他记成了亲哥哥。

大概她与周斯年说过的话,也已不再记得。

不过,不过,一定也还来得及。

他可以去找桑宁,可以去解释。

他想,他有很多很多的话,太多太多的话,要跟她说。

内疚懊悔,却又心如擂鼓。

桑旗回了家,仓促收拾了点行李,打算开车去找桑宁。

周斯年没有告诉他,桑宁去了哪里。

但他想,国内国外天南海北,他一定会找到她。

早晚有一天,会找到她。

她要去另一个地方定居,他就跟她一起。

要开车离开时,大雨里,沈思思却找了过来。

桑旗再不愿搭理她。

这一次,他不会再隐藏爱意。

沈思思手里,也不会再有他的筹码。

沈思思冲上来,要阻拦他。

桑旗蹙眉,径直推开她。

她立马夸张地摔进了雨里,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向桑旗。

她以为自己演技很好,桑旗之前,不过是懒得拆穿她而已。

桑旗直接上车,车门合上前,他听到沈思思不甘而愤恨的声音:

「醒醒吧,你跟桑宁永远都不可能了!」

疯子,凭什么不可能?

沈思思有些疯癫了的声音,继续灌入他的耳底:

「书里的结局,我跟你注定在一起。

「而桑宁,只是注定死亡或消失的炮灰!」

神经病,她在说什么疯话?!

桑旗摔上了车门,开车离开。

脑子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痛。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道,要将他拉回沈思思的身边。

又来了,又来了。

像是五年前的那晚,他想继续听完桑宁跟周斯年的对话。

似乎也是这样的力道,让他在明明想停留时,却选择了离开。

脑子里的痛意越来越剧烈。

耳边不断炸开,沈思思的话:

「书里的结局,我跟你注定一起……」

「桑宁只是注定,死亡或消失的炮灰……」

「醒醒吧,醒醒吧……」

视线渐渐恍惚。

额头上,有莫名的冷汗,开始往下滴落。

桑旗渐渐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去哪里。

直到车子越开越偏,渐渐驶入崎岖的盘山公路。

公路渐渐通往,入夜空无一人的山顶。

在那空茫的路的尽头,桑旗看到了一个背影。

熟悉的,似乎是十二岁的桑宁的背影。

那一年,十五岁的桑旗牵住她说:「桑宁,我带你回家。」

车子疯狂追了上去。

再在最后一瞬间,桑旗猛然想起。

桑宁早已长大了,她今年都二十五岁了。

早不再是,十二岁时的那副模样。

是他产生了幻觉。

可疾驰上去的车,还是冲破了盘山公路的护栏,直直坠向崖底。

车窗紧闭,桑旗却仿佛听到了,猛烈的呼啸的风声。

那风声灌进他的耳里,灌进他的脑子里。

在那令人头痛欲裂的风声里。

连带着风声一起,疯狂闯入他脑子里的,是无数名叫剧情的东西。

桑旗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昏迷。

在那场昏迷里,他看到了一本小说。

一本双向救赎的HE文。

他跟桑宁,是里面的主角。

故事从十二岁的桑宁开始。

那一年,桑旗带走了,在淤泥里苦苦挣扎的桑宁。

前面大半本书的剧情,都是桑旗再熟悉不过的,他与桑宁的曾经。

直到在桑旗父母出事的那晚开始。

书上的剧情文字,开始出现大量的,手动划去再更改的痕迹。

原剧情里,桑旗父母被生意场上的朋友陈总约见,暴雪夜不慎发生车祸死亡。

在父母的葬礼上,桑旗神情冷漠,桑宁感到不解。

那一晚,桑旗将自己最痛苦的往事,告知了桑宁。

桑宁心疼他的曾经,也理解了他对父母的憎恨。

再是几天后的晚上,桑旗听到了,桑宁与周斯年的对话。

他没有中途离开,而是听完了全部的话。

再激动露面,对桑宁彻底袒露心迹。

他告知桑宁,这世上他再不可能娶其他任何一个人。

在他眼里也再没人,比她更好。

剧情走向HE的尾声。

而身为邻家女儿的沈思思,一个无足轻重的女配。

爱而不得,伤心出国,结局潦草。

这些剧情,被黑色签字笔狠狠划去。

再在后面,手写上了新的剧情。

改成了,桑旗父母临死前,是收到了桑宁的短信,导致了暴雪夜出行,发生车祸。

桑旗失去了父母,因此对桑宁恨之入骨,再无感情。

可新的剧情没能实现,桑旗并未因此恨上桑宁。

于是后续的剧情,继续被划去,被更改。

桑旗听到了桑宁与周斯年的对话,却中途离开,产生误会。

桑宁突然高烧,记忆错乱,将桑旗记成了亲哥哥。

桑旗与桑宁渐行渐远,与沈思思越来越近,桑宁走向死亡或消失。

连书本上,被留下的原读者的评论。

也被划去,换成了溢满恶意的评论。

「真是冤大头。

「这个点,男主早在赛车场上,带着邻家妹妹飙车呢……」

「自作多情的女配,这下该死心了吧……」

「吃完了赶紧走,总算要走了……」

桑旗翻着那本,被手动篡改的小说,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所以,所以。

他这么多年昼夜渴求的,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以为遥不可及,终其一生注定不会拥有的东西。

原来本在故事的开始,就注定可以属于他。

原来,他与桑宁的结局,本不该是形同陌路。

晚风吹动纱帘,吹入室内,合上了书本的最后一页。

桑旗满目震怒却又茫然,看向风起的方向。

才注意到,他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

而这本书,或者说被偷来的书,是这个卧室主人的。

不,这不是完全陌生的卧室。

他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来过沈家,被沈父带着参观过这里。

粉色的窗帘和沙发,这是沈思思的卧室。

是她,果然是她!

也是。

故事被篡改后最大的受益者,他见过的笔迹。

除了沈思思,还能是谁?!

怒意摧残理智。

愤恨、心疼、剧烈的痛楚。

无数情绪杂糅,让他双目赤红,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门外。

踏出门的刹那,他从梦里惊醒,人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可他很清楚,那不是梦。

车子坠崖,没有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留下了满身的伤。

桑旗顾不上管,起床离开医院,去了沈思思的家。

沈家父母都已出国,沈思思一个人在家。

见他过来,她满眼都是喜悦:

「桑旗哥,你终于想通了?只有我们,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桑旗狠狠推开她,径直上楼,进了那间卧室。

照着梦里的一切,他拖开床头柜,再输入密码,打开了墙面的一道暗格。

果然,毫无差别,暗格里躺着一本,早已被翻得卷边了的小说。

一模一样的内容,一模一样的手写篡改痕迹。

沈思思面容苍白惊惧,冲进来想要阻拦,却已晚了。

她瘫坐在地,看向已被桑旗拿在手里的那本书。

他不会无缘无故冲过来,不会无缘无故,能打开那道暗格。

他知道了所有的剧情,也知道了她篡改的剧情。

沈思思呆呆坐在地上。

眸底的惊慌,恐惧。

在许久许久后,渐渐转为不管不顾的疯狂:

「桑旗,你十五岁前,都是我陪着你!

「凭什么她桑宁可以,她桑宁是女主,我就不可以?!」

「你知道了原剧情又能怎样?

「故事已经被改写,谁也改不回去了!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按照剧情,跟我在一起!」

桑旗合上了那本书。

良久后,他缓缓看向她:「那如果,你死了呢?」

沈思思头上的冷汗,开始大滴大滴往下掉。

「我们已经是相互依存的男女主,我死了,你也只会剩下死路一条!

「到时候你以为,桑宁会感激你,会惦记你吗?

「不,她只会彻底忘记你!

「而男女主死亡后,关于小说里的剧情,也会彻底消失!」

桑旗安静地听着,再露出了然的笑:

「所以,只要我拉着你死了。

「这个世界会照常存在,桑宁会好好活下去。

「只是会忘记我,忘记书里的剧情而已。」

沈思思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疯了吗?桑旗,你疯了吗?!我说你会死,你听不见吗!」

桑旗站起身,缓缓朝沈思思逼近过去。

可能,他就是疯了吧。

从很多很多年前那晚开始,桑旗或许就已经疯了。

沈思思绝望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桑旗,你也不是那样无辜啊!

「那晚听到桑宁和周斯年的对话,你没再选择信任她。

「没再成为原剧情里,那个永远相信桑宁不会伤害你的人。

「推翻第一块塔罗牌的人,让新的剧情能顺利走下去的人,是你啊,哈哈哈……」

像是一把利刃,刺入桑旗心脏。

日暮渐渐西斜,金色余晖洒入室内。

桑旗在傍晚的炫目光晕里,看到了桑宁模糊的笑脸。

她说:「桑旗,新年快乐。」

桑旗没有忘记,今天是除夕。

他曾经答应桑宁,往后的每一个除夕和春节,都会陪着她。

但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笑着的桑宁的脸,伸手一碰,就如碎开的泡沫。

他明白,他彻底失去了她。

我出国的第二年夏天,记忆恢复了正常。

也是同一天,我得知了沈思思的死讯。

从来只顾事业的沈家父母,在沈思思失踪大半年后,想找她去联姻,终于开始发现女儿不见。

谈完生意腾出时间,沈母才抽空去了女儿住处看了一眼。

入室发现遗体时,沈思思已只剩下一具白骨。

法医鉴定,死亡超过了半年。

得知消息时,我不无震惊。

那一晚,设法要到了我新号码的桑旗,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突然想起,去年出国前,看到的那些弹幕。

如果那些,不是我记忆错乱后的幻觉。

那沈思思身为小说里的女主,现在已经死亡。

身为男主的桑旗,又会怎样?

当初选择出国时,我自认就已经彻底放下。

没再想过回头,没再想过,跟桑旗再有往来。

可看向久久亮起的手机屏幕。

这一次,还是按下了接听。

那边好一会,都没有声音。

或许是习惯了我的拒接,桑旗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隔了半晌,他有些急切而语无伦次的声音,才传过来:

「是……是你吗,桑宁。」

我待在校外租住的小出租屋里。

盛夏酷热,老旧的电风扇「咯吱」地摇动。

我淡声道:「嗯。」

没了下文,良久的静默。

我倒也不是,有意对桑旗冷淡。

只是这么多年,自从桑旗父母去世后。

我实在不知,还能怎样与桑旗轻松相处。

如今出国大半年,更感觉与他之间,更多的只剩下陌生,和相对无言。

许久后,到底是桑旗再开了口:

「我刚好在柏林,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我沉默。

那边又慌乱地解释:「你别误会,碰巧公司出差,真的。」

我攥紧手机,本能地,还是选择了拒绝:「我下午有课,应该没时间。」

其实桑旗曾经,从不会是纠缠不清的性子。

他不可能听不懂我的意思。

可此刻他仍是急声:「不用多久的。

「可以选在你学校附近,顶多一小时。」

声音微顿,他又小心改口:「不,半小时就够了。就这一次,可以吗?」

我不曾听过他这样的语气。

紧张的,近乎乞求的。

最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我不希望,桑旗知道我的学校。

选了个中式小饭馆,发了位置给他。

等我过去时,桑旗已经先到。

柏林气候温和,今年夏天却罕见的酷热。

正午外边几乎见不到人影,可桑旗却站在小饭馆的外面,站在烈日当头的街边。

我下了车,远远地看着街边的人影。

我不近视,可看了好久,还是没敢认。

他实在瘦了太多,真的。

近乎病态的、有些怪异的消瘦。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看着他,实在难以确定,是不是认错了人。

直到他也注意到了我,侧目看过来。

好一会的对视,他没有吭声。

让我更加禁不住想,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直到男人朝我走过来,声线里,似乎带了点颤音:「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才让我终于确定,就是桑旗。

大概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了,他一瞬红了的眼眶。

他一张脸,从前是出了名的无可挑剔,如今竟瘦到开始脱了相。

我实在没忍住问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桑旗侧开目光,走在前面,领着我往里走。

我听到他的声音:「公司有宣传活动,老板要露面,所以有减肥。

「你们女孩子不是最懂了,越瘦越上相。」

我实在无法认同:「那也不该减到这种地步。」

何况他以前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自己上不上相这种问题。

也或许,是这次的宣传活动重要。

菜已经点好。

我们进去时,饭菜就开始上桌。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我如今是实在找不到,有什么能跟他说的。

而他低眸吃饭时,频频蹙眉。

我以为是饭菜不合他口味,侧目才注意到。

他左手掌心按在了腹部,明显压抑、却又有些剧烈地颤抖着。

室内清凉,他额角的冷汗,却已沿着侧脸滑落下来。

我震惊不已:「你怎么了,突然不舒服吗?」

桑旗的唇色,开始泛了白。

但他松开了捂住腹部的手,对上我的目光笑了笑:

「没事,可能是有点着了凉。」

我看他脸色实在不太好:「要不先不吃了,你去医院吧。」

他立马急声:「还没有半小时。」

我忍不住拧眉:「你真的没事吗?」

桑旗点头,面容舒缓开来:「真没事,现在感觉好多了。」

餐桌上放了酒,他伸手去拿。

我迅速伸手阻拦:「你别喝了吧,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桑旗收回了手。

他侧目看向我,好久没有出声。

不知是不是小饭馆里,饭菜的热气蒸腾迷了眼。

我似乎在桑旗的眼里,看到了雾气。

我突然感到有些手误无措。

侧开了脸,埋头继续吃饭。

突然甚至想,刚刚他是不是根本没打算真喝酒,不过是等我这句话。

桑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五年前误会了你,真是抱歉。

「那五年对你的亏欠,也真是……对不起。」

我已经听周斯年说过,桑旗误以为,我嫌他脏,才不愿嫁给他。

那五年的艰辛和挣扎,我无法忘。

但到如今要说恨,大概也谈不上,不过是释怀了。

我淡声:「都是以前的事了。」

桑旗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我看到他的手臂,仍在轻轻抖动。

我还是忍不住,轻声再开口:

「当年那样的事,不是你的错。

「桑旗,那些黑暗都过去了,以后好好生活吧。」

桑旗埋头继续喝水。

好一会,他都没有抬头。

吃完饭,他要将一张银行卡给我。

我没要,说什么也不要。

好几次,他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将卡收了回去。

公交车快过来时,他在我身后,突然叫我:「小宁。」

我回过身看他。

他笑了笑,问我:「要抱一下吗?」

我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

公交车在我身旁停下。

桑旗走到了我面前,扯动唇角道:「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我上车时,听到身后他跟我说:「你瘦了很多,记得多吃一点。」

他自己瘦成了那副模样,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嗯」了一声。

坐进车内隔着车窗,看到他还站在车外,沉默看向我。

我其实真的没有想过,那一眼会是最后一面。

隔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周斯年的电话。

他问我:「桑旗的遗体,你要不要来看一眼?」

我刚上完一节大课。

走出教学楼时,声音嘈杂。

我没听清,问他:「桑旗的什么?」

我走去了走廊的尽头。

没了从旁经过的师生,周遭安静下来。

我听清了,周斯年重复那几个字:「桑旗的遗体。」

那一晚,我去殡仪馆看过桑旗后,突发了一场高烧。

我突然明白,桑旗许多次近乎乞求地、执意地要与我见的一面。

是为了告别。

我躺在床上,烧到周身发烫,却又似乎置身冰窖。

晚风吹动窗前的纱帘,卷起茶几上的书页。

再似乎吹入了我的脑海里,一点一点,裹挟着卷走许多的东西。

它们从我的脑海里抽离,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再不受控制,陷入昏睡。

一场高烧来势汹汹。

我再醒来,已是三天后。

窗外艳阳高照,阳光洒入进来。

我看向光的方向,感觉脑子里有点泛空。

似乎少了点什么,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人大病一场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回到了学校,继续上学。

课余兼职,应付生活开销。

留学的第二年,师兄周斯年帮我引荐,让我进了一家外企开始实习。

靠着还算不错的实习工资,我不用再一天做好几份兼职,也攒到了第一份工作经验。

三年留学结束后,我留在了实习的企业,转了正,继续工作。

再三年后,我与周斯年相约,决定回国。

尽管其实对我而言,并没有亲人需要探望。

我八岁那年,爸爸过世,妈妈带着弟弟躲债逃离。

我进了福利院,没有朋友,独自上学过了很多年。

直到如今。

但祖国,总是令人怀念的。

异国他乡待久了,总让人不禁想念故乡。

我回了国内,重新找了工作。

首付买了个很小的房子,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搬进新家那天,几个穿着正装的陌生人,突然找来了我家。

说我一个很远房的表哥,死后巨额遗产实在无人继承。

就翻了家族簿,把遗产留给了我。

我毫不怀疑是诈骗,立马报了警。

结果警察和法院多方核实,却认定情况属实。

世事真是不可思议。

上午我还在为五千的月供,精打细算。

下午竟就莫名其妙,继承了一个陌生人的百亿资产。

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终究是令我心虚而受之有愧。

我留下了一部分钱,足够我余生花销。

剩下的经由警方和法院,全部捐献了出去。

用于孤儿和贫苦儿童,以及病弱人士的生活和救治。

那年底,我去孤儿院看望孩子,领养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他与我很是投缘,见我第一面,就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带他回了家。

小小的房子里,不再是冷冷清清。

隔年清明,我带着小宝,陪周斯年去墓园,给他奶奶扫墓。

我没亲人,没有需要祭拜的人。

也只能蹭蹭别人的奶奶了。

清明节墓园里人很多。

几乎每块墓地前,也都放上了祭品。

唯有周斯年奶奶旁边的一块墓地,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

小宝大概觉得他可怜,将路边摘的小花,放到了他的墓地上。

我们起身离开时,墓园里起了风。

小宝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说:「妈妈,那朵小花在追你。」

我低眸。

才看到被小宝放在陌生墓地上的那朵花,已被风吹到了我脚边。

小宝捡起了花,将它放回了墓地上。

天降了温,有些寒冷。

我脱下身上的外衣,将小宝再裹严实了些。

自己却又暗暗打了个寒颤。

走出墓园时,风迎面刮来,吹疼了眼。

我在猝不及防里,倏然掉了眼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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